悦来场,不仅仅是个场
发布时间:
2019-07-20
来源:
半山隐士
作者:
原创: 陈一
出北环,向北,一直向北。到更北的城镇中心——两路,然后再扭头向西。
向西一拐,路变得凹凸。一路的视线,在崎岖的垄岗状地貌的约束下,行走得拐曲。我从来是开着车去,尽管有所准备,但其中几处紧要的陡坡和急弯,也让人汗湿几背。到地势舒展开来,隐约有一面小学的旗帜在前头飘摇,这时,会有人说:看,悦来场,到了。
场口是一方土坝,方圆几百平米。93年看见时是一方土坝,现在还是——这就是所谓的“场”,抑或书面上“圩场”或“墟场”的具象,说到底,就是个集市。因为倚山傍河,这悦来的场,要赶起来,就有那么点意思了。
究其缘由,道理简单——倚山的山,虽不高,地名不俗,往上五里就叫“高峰”。高峰不大,是个乡。再三里,就到仙桃。仙桃也是个乡,只是它不仅出产仙桃,还出苹果、脐橙和梨。傍河的河,名副其实,重庆人的母亲河——嘉陵江。有江则水沛,水产万物,首推得数脍炙人口的嘉陵鱼。大河的鱼,肉细,味鲜,不带泥腥,想起来就一嘴的涎水。还因为有水,就有了码头。水上的舟楫,上达北碚,下至市区,横渡至新兴的童家桥工业园区,也可谓四通八达。早年的悦来,陆路蔽塞,车舆不达,唯有独占的水利,才赢得物流通济,商贾云集。还因为这倚了的山,傍了的河,悦来这场,就是个大场——鼎盛时,人簇如潮,鸡鸣犬吠。四邻的乡民,水土、复兴,还有堕井的闲人,都要争个风里来雨里去,抢着来赶个一四七。
我一般不在场口停歇,不喜欢那种乡音的喧哗。正常情况,一个人会沿场口边的一溜顺坡,缓缓上行——宽展的青石板路,扭扭捏捏,像一个乡村说书人嘴里的故事。曲里拐弯地绕过一片穿榫结构的木质小楼……路尽,青瓦白墙间闪现出一条四平八稳,中规中矩的十字小街。街旁一店,木桌木凳,土灶土碗;迎头一幡,白字蓝底,“悦来饭店”。正一脚跨入,临河的风,从一扇苍桑阅尽的石窟门外颠扑而来,大大咧咧地掀动衣衫,一腔怀古的情怀和满腹红尘的感叹,油然而来。我发现,整个人,定在那里,摆成pose,仿佛一下切入到电影中的某个场景——一灰头土面的大侠,伫立街头,按剑四盼:三面环屋,青瓦叠翠。而独自敞亮的石头门外,飘浮着一河碧莹的江水。猛然回头,顺山而筑的木楼瓦屋像一大片压顶的浓云,云的中间嵌一条完全由石头抠出的白色大路,七拱八翘,错落有致。几个衣着古朴的配角,老人或孩童,用一种陌生而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你,就像看一个误入“桃花岛”上的英雄。
说到英雄,沿十字街上行就能看到。49年解放之初,杨袁善、唐虚谷两位中共地下党外围成员,携进步书刊,在掩护乡民们转移的路上,被国民党溃军俘获。第二天,即枪杀于悦来场场口。后来的墓碑,立在了娘屋家的老宅旁边。碑小,也不醒目,但它恰好站在一段缓坡的上端。如顺路攀爬,到一座风雨亭前面,就会发现,一座低矮的石碑,上书“人民英雄永垂不朽”。它安静坦然地守候在那里,昭示着行人的方向,让一个个疲惫的看客,心生肃穆。
正所谓,巴掌江山,英雄可觅。而雨打风吹的风流人物,同样也层出不穷。偶然得知,一代大师余光中先生曾客居悦来,抗战时,随内迁的学校,在十字街边度过了八年的中学生涯。我猜,这个一生多愁善感的诗人,远在浅浅的海峡那端,冥思苦想的那一张窄窄的船票,还有船票那头与一个新娘的纠结,会不会就起源于悦来的河边……我不好说。但是,从老诗人重返悦来时,由衷而发的:“嘉陵永恒的江声,终于唤我,回到记忆的起点”的深情吟唱里,不难看出,悦来,在这位充满绵柔乡愁的歌手心中,有多么至纯至真的情结。后来,我发现了我的幸运,那个让人魂牵梦绕的悦来新娘,被时间放逐,被光阴错漏,而阴差阳错的我,仅用一张窄窄的车票,便做了悦来的女婿。
悦来的场还真的不是一个简单的场了。它的风土,它的人文,不仅裹挟了尘封历史的某些断片,还蓄积着人间温情的一脉余烬。它虽然曾经是烈士们的就义场,但更多的是,一代文学大师春情勃发,处心歌颂的大风景、大气场。
有消息说,悦来场就要夷房为地,屹立在嘉陵江边的是西部最大的会展中心。还有新落成的嘉悦大桥、高等级住宅区……这一切都将改写悦来场的前世今生。为此,我很难过,也感欣慰。我想,不管时间推移到那年那月,悦来场它永远是个场。我想,不管时间推移到那年那月,悦来场,它都不仅仅是个场。
原创陈一:笔名晓垠,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自由写作者。生于1963,重庆土著。曾有作品发表于《中华散文》《散文选刊》《牡丹》,并入选《新散文百人百家》,2015年获《牡丹》文学奖散文优秀奖。
不仅仅是,一个,散文,仙桃,还有,就是,英雄,嘉陵,因为,乡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