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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南家沱“学农”(随笔)

在就读老县城“红卫兵中学”初中二年级时,我大概不满15岁,缘于当时“学工、学农、学军”的政治形势,学校按照年级、班级的情况,会联系对应的或学工或学农的单位,至于学军,好像就是校外辅导员进驻学校,然后不定期开展一些长途拉练、进驻军军事管制区参观之类的活动,有时候校外军事辅导员会把学生带去园艺站上面的靶场,看驻军实弹训练,还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教授学生拆枪装枪,学生们也学得特别认真、投入。那年寒假之前,我所在的班级按照校方总体安排,组成学农小分队,到位于离江津南家沱港务局码头不远的生产队“学农”半个月。
从江津老县城至南家沱,得先从通泰门水码头乘坐过江轮渡,去到德感码头。之后,可有两条路可达。一是从国营前进厂旁边的乡村路步行而至,这条路有起伏山包,稍累,但距离要少三、二里路。二是可以从德感老街至火车站,沿成渝铁路步行而至,这条路纯粹是沿着铁路走,稍远,但平坦些,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要避让火车。那时火车都是烧煤的蒸汽机,火车一拐出弯道,司机看见把火车不当回事儿的学生娃还在不远处的铁轨上优哉游哉地走着,心里便气不打一处来,临近学生娃时,为了惩罚这几个调皮鬼,会释放蒸汽吓唬吓唬孩子们,还会把汽笛声拉得又响又长。学生们也不示弱,一边嘴上乱骂着难听的话,一边捡一坨石子向火车头扔去,但火车头早已经风驰电掣般呼啸而过了。

生产队的周队长是这次“学农”的农方辅导员,矮墩墩的,黑黑的,年龄也不过40岁上下,与学生娃相处得有些随和。正因为这点随和,少数偷偷摸摸抽烟的学生,会给周辅导套近乎,在烟瘾发作时往他的住处去,至于用什么样的方法搞到香烟的,我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会抽烟的同学从周辅导的茅草棚棚出来,均是满足的样子,个个精神抖擞的。学农小分队分了好几个小组,我和其它两个体力较好的男同学,被分到了最苦最累的“泥砖组”。
为什么说“泥砖组”是最苦最累的呢?是因为这泥砖组,不但要下泥塘和泥采泥,还要向泥塘上运泥,那黏糯磁性的黄泥巴真的很黏人,腊月寒潮时节,寒风一吹,双手都冻僵了,还要把一坨一坨的黄泥巴转泥搬运上来,那滋味真的美丽“冻”人。原来生产队用一头老黄牛踩泥,使转泥磁糯。但随着气温下降太过寒冷,老牛也不愿下塘踩泥,牛主人也心疼老牛,索性就把老牛栓在牛棚里不出来。那么,学生娃的问题就来了——没有老黄牛踩泥,怎么样完成每天500匹砖坯任务的砖泥来源呢?

不知道是我们这几个学生娃觉悟高,还是有什么魔力驱使着,面对如此寒冷的天气,“泥砖组”的三个小年轻挽起裤腿,“腾”地跳下泥塘,光着脚板,替代老黄牛踩泥。那个冷呀,端的是锥心刺骨——从脚板心窜上来,冷得牙齿“咯咯”作响,鼻尖尖冻得红彤彤的,不一会就流清鼻涕。脚板踩在冰冷的黄泥巴上面,整个人就像是“冰冻人”一样。
但在班务会上表过决心的“泥砖组”组员,一点没畏惧天寒地冻,把双手交叉夹在腋下取暖,一提腿,一迈脚,就开始围绕着泥塘踩泥,一边转圈踩泥,一边唱着歌儿“……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兴趣盎然,热情澎湃。大约绕圈踩了2个小时的砖坯泥之后,三个同学一鼓作气,用一个钢丝绳绷紧的像弯弓型的切割工具,将磁糯的砖坯泥切割好,递上泥塘,再依次堆码好,就基本上完成了做砖前的砖泥储备了。
接下来,就是制砖环节。只见主操作手把黄泥巴在工作台上团成比一块泥砖稍大的形状,高高举起,对准制砖模具使劲惯下,嘴上还随之一声吼“嘿”,只听“砰”一下,那砖泥不偏不倚,准准地扎进模具里。操作手要把模具四角用手使劲压实,避免砖坯出现空洞或缝隙,影响以后成品的质量。之后,快速用切割黄泥的那件钢丝绳工具,在泥砖模具下刮过,把砖坯移送在一块宽平的木板上,再松开模具卡子,一块砖坯就宣告完成了。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劳作,一天下来,“泥砖组”的三个同学,制砖量均超过500匹,在其它组别的同学面前,很是长了脸。只不过,到了晚上,白天冻得像胡萝卜的双手实在遭不住,如果猛然使劲握紧拳头的话,冻开裂的手背就会立马渗出血来。

在砖坯场的山壁处,就是一座一次性可烧制1.2万匹砖的土砖窑。根据生产队的烧砖计划,有时烧制青砖,有时烧制红砖。看见自己做出的砖坯,经过烧制后成为成品,成为商品,还可以卖钱作为生产队的经济收入,那成就感,那满足感,按照现在的说法,简直就是“杠杆滴”。
在南家沱“支农”“学农”,其实当地农民村民是不大欢迎的。一是见学生都还是娃娃,哪里懂什么农业知识哟,怕孩子们累坏了身子骨不说,还得手把手教学生庄稼地里的知识,不是瞎耽误工夫吗?!二是学生们从城里来,耍性大,哪里有与庄稼和土地打交道的兴趣哟,村民还怕学生们贪玩好耍把庄稼反而糟蹋啦。
但在生产队周队长的的眼里,这群学生娃还是听话的——这是我许多年后想到的答案——那几个烟瘾有点大的同学,经常出入周队长的茅草棚棚,其实是把在田间地头抓到的黄鳝、泥鳅、青蛙送到队长特制的器皿养着,周队长的劣质香烟自然就成为了同学们的奖励——我想,这也不是周队长的本意,因为那时香烟是凭票供应的,周队长不可能也没有能力提供这样的物质奖励。但,让烟瘾大的同学抽几口“叶裹裹”(旱烟)是完全可能的。
结束“学农”活动的那天中午,周队长亲自在食堂厨房(其实就是给学生们蒸“钵钵饭”的大敞间房子),为即将归校的娃娃们弄了几个大菜:家常泥鳅,火烧黄鳝和泡椒水煮青蛙。特别是火烧黄鳝的吃法,我还是第一次吃到,更记住了周队长说的“鸡蛋鸭蛋,美不过火烧黄鳝”那句话……

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南家沱那家原始作坊似的生产队砖窑逐步扩大,在铺天盖地的城市建设浪潮中茁壮成长起来,上了规模,上了台阶,成立了一家乡镇企业公司,周队长身兼董事长总经理,率领众乡亲干得红红火火的,村民脱了贫,致了富,周队长本人也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农民企业家”,还获得了“五一劳动奖章”呢。
作者:中国太平洋财产保险股份有限公司重庆分公司黎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