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在重庆大轰炸下的求学生涯
发布时间:
2020-04-21
来源:
印象重庆网
作者:
郑圣西
“母亲叫儿打东洋,妻子送郎上战场……”
十几年前,我听到年迈的母亲哼着这首歌时,很吃惊:这不是我初中时常唱的歌吗?妈妈,您也会唱?妈妈说,这是抗战时期,在中华职业学校读书时学会的。于是,妈妈给我讲了抗日战争年代她在中华职业学校求学的生涯。
那是1937年七七事变之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继东三省之后,平津、上海也先后陷落。在南京岌岌可危之际,国民政府发表移驻重庆宣言,迁都重庆。从此,上至军政高管,下至平民百姓,大家共赴国难,共度时艰。

校董和教师们走出菁园

学校的教学器材
著名教育家黄炎培先生和中华职业教育社同仁,决定将上海本部及所办中华职业学校迁往重庆。他们在著名的内河航运先驱卢作孚先生的帮助下,不顾生死,冒着硝烟,历尽艰辛,在长江航道的恶浪险滩中,将学生和实习机床、打字机等必需器械尽量多地搬迁到重庆张家花园巴蜀学校内,到1939年才暂时安定下来。
当时,学校里除了从东北、江浙、上海、湖北、湖南等沦陷区流亡而来的学生外,当年3月,学校马上在四川贵州招收新生。我的母亲胡从英,那时年仅14岁,就是中华职业学校新招收的学生,读五年一贯制商科(初级商科3年,高级商科2年)。
那时,日寇为了摧毁重庆军民的抗日意志,对重庆进行惨无人道的无区别轰炸。1939年5月3日、4日,日军动用7批次63架中型轰炸机对重庆狂轰滥炸。一时黑云滚滚,硝烟弥漫,撕肝裂肺的警报声震荡在山城上空,轰隆隆的爆炸声震撼着重庆。
校方为了保护学生、保卫学校,决定再次疏散迁往乡下。学校分成两部分撤迁,商科部、初级土木科部、初级机械科部的学生迁到江北寸滩黄桷坪,高级商科、高级机械科、高级土木科等部的学生迁到白沙沱。
周一朝会,全校师生在操场集合,校长作了战时动员后,宣布了马上撤离的命令。学生们就像军人一样,立即回寝室打好背包。我母亲家住四德村,离学校很近,却也来不及告诉外婆他们要撤走的消息,立即排队走出了校门。大家精神饱满,一路小跑到渡口上船,沿嘉陵江顺水而下入长江,到江北寸滩黄桷坪上岸,爬上山顶,当晚就住在乡下。


校董事胡子黟无偿支援办学,学生在他私人新修的大宅院内上课。房子不够用了,就搭草房;没有床,就睡地板;没有椅凳,就站着吃饭;没有电灯,就两个学生共用一盏桐油灯;没有球场,学生们就自己动手开山夯土,平了一个操场。全校师生一切本着校训“手脑并用,双手万能”、“民主治校”的精神,不但刻苦教学求学,还要体育锻炼,办壁报让大家发表习作,同时学生伙食由学生轮流监管,三餐用米要计量。
有一次,同学们协同老师进城买米,刚从朝天门搬米上船,日机空袭的警报就响了,惊恐中,船工把船退到中途叫“头塘”的码头躲避,等到警报解除才把船划到寸滩,再用马把平价的有時可能是发霉虫蛀的米驮回学校。
在黄桷坪读书时,母亲在最喜爱的黄桷树下照相
校舍前有一棵老黄葛树,它是历史的“见证人”。武汉陷落后,敌机飞来得更勤了。每当日落,天空黑下来,他们一听到空中“嗡嗡”的飞机声,就跑到黄葛树下躲着。在探照灯的强光照射下,敌机清楚地出现在眼前,三架一组编队,密密麻麻。看见敌机从头顶飞过,立即就听到炸弹声不断,深深炸在他们的心坎上。
燃烧弹的“嘶嘶”声之后,浓烟直冲云霄,燃烧的火光红遍了重庆主城区以及嘉陵江北岸、长江南岸的天空。多少房屋被毁,多少同胞死亡,一次次的轰炸将美丽的重庆炸为废墟。望着下面长江上不断漂流去的尸体,同学们满含悲愤,哭成一片。心中充满对日寇的憎恨,同时更挂念城里的家人……
学校特别突出爱国主义和进步政治思想教育,提出了“读书爱国两无荒,文兼武”的培训方针。贾观仁校长每周从城里来到乡下,总要给同学们讲形势报告,布置一周的工作。生活再艰苦,教室里依然传出老师们用“下江话”讲课的声音和同学们朗朗的读书声。晚上,同学们都端着小小的桐油灯赶作业。
学生们上课 练习英文打字
当听到杀猪声,人人眉开眼笑,他们知道中秋了,要打“牙祭”了。在当时,重庆迁来各机关团体,人口众多,物资紧缺。同学们平均十多天,一桌人才能吃到一碗回锅肉。同学们穿着简朴。有一位男生,解放后在工商银行某支行当了总会计师,当年一件棉袄从初一穿到高专,整整七年,衣服表面都成了“油板板”。在这样的环境中,同学们依然坚持出早操、开运动会、叠罗汉表演、打篮球、开展田径运动等等,在简陋的墙上办黑板报,训练英文打字……培养自己方方面面的能力。
叠罗汉 学生们做学生操表演
校园内,随时飞扬着冼星海谱曲的抗战名歌:“红日照遍了东方,自由之神在纵情歌唱……”这是他们唱得最多的一首歌。读书不忘救国,读书不忘民族危机。周日,他们便组织起来,进城去开展为前方将士募寒衣的义卖、演话剧等宣传活动。
1943年暑期,他们五年制商科毕业,不但有校方签发的官方毕业纪念册,同学们还自己设计封面、组织稿件,自刻自印了毕业纪念册。他们万分感慨,当初入学时大约有八十余位同学,五年毕业时,仅剩下二十七人。他们希望同学们珍重前途,精诚团结,为民族尽力,写下了豪迈的祝辞:“让我们到钢铁厂去!到兵工厂去!到西北去!到海外去!”
在1943年7月刊印的“中华职业学校渝校第二届高级商科毕业纪念刊”中,同班校友黄宗尘写下了“胡从英君传”:
从英自小生长在四川内地环境优美交通发达的地方——泸州。在这山明水秀的故乡度过了她童年。于廿八年三月入本校初商。当学校由张家花园移到黄桷坪来的时候,我们才由生疏进入熟识。由于她健美的身材,伶俐的口齿,使得我们极端的愿意亲近她,同时她有着坦直爽快的良好品格,做事不拖延、不迟疑、不落人后。
她有着极强的进取精神,对于功课也从不敷衍,端正秀丽的小楷,敏快准确的珠算,关于商业上应有的一切技能,她都具备着,更天生的一副艺术天才,酷爱音乐评剧和小说。她有着充实的人生,但愿更能迈步前进,一定可以获得伟大的发展。
除了我母亲等少数人升入职教社办的工商专科学校(两年半制)进一步深造外,大多数人挺身为国效力,有些人去了延安,有些人去了战场,学机械的有些人参加了远征军当飞行员,一部分人留在后方为国为民服务……
1943年,母亲升入私立中华工商专科学校,120名学生分别在张家花园和电力公司大楼两处上课,我母亲在电力公司大楼上课。为了早日报效祖国,她加紧读书,晚上上课,白天自己学习,每天都要从四德村下到张家花园,来回路程近两个小时。由于日机轰炸的干扰,课程设置两年半,妈妈刻苦学习完成了学业。
这期间,1945年黄炎培与胡厥文等人发起成立中国民主建国会,同年7月应邀访问延安,写成《延安归来》一书,如实介绍延安。回渝后,黄老在此书上亲自题字:“送给爱弟子从英”,可惜此书在文革中遗失。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了,重庆大街小巷通宵达旦地欢呼,敲锣打鼓,迎接艰苦抗战的胜利时刻,无数流亡来重庆的学生哥哥热泪盈眶。
1946年,母亲从中华工商专科学校毕业。但在那动荡年代,直到1948年学校全迁回上海后,才补发了毕业证书。
母亲的毕业证书 中华职校校徽
这么多张珍贵的历史照片,是当时某老师的内弟(他担任上海某电影制片厂的摄影师)到学校拍摄的。为了保存这些照片,母亲说,在躲避日机轰炸时,她只要听到警报声,不顾其他的财物,拿上装照片的包包就开跑。十几年前,我的小弟把生了霉点的照片精心修复成现在的样子。

母亲当年就读的中华职业学校江北黄桷坪校址,就是现在的回兴中学,地处渝北区回兴街道黄桷坪,在210国道高速公路旁,环境优美,鸟语花香,具有丰厚的文化底蕴。重庆市渝北区回兴中学的前身是江北县回兴乡中心校。解放后,历任校长有:沈昌煜、陈尚洁、代儒鉴、刘世平、蒋文玉、刘暑光、罗本君。1975年开始办初中,1982年更名为江北县回兴乡初级中学校。第一任校长李年云,第二任校长刘军(1985年2月任职)。1994年更名为江北县回兴镇初级中学校,1995年更名为重庆市渝北区回兴初级中学校。

母亲在重庆大轰炸下的求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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