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壮歌》三十四、走向深渊
发布时间:
2020-03-31
来源:
一蓑客专栏
作者:
贺岩

三十四、走向深渊
曾小川捧着一本书坐在窗前,目光却眺望着远处的板凳垭。每辆驶进南溪的车,都会激起她短暂的希望,紧接着是新的失望。掐指一算,何立伟去北京已经快两个月了,其他组织的代表已经相继返回南溪,就是不见他的踪影。人真有点怪,天天相处觉得不过尔尔,有时还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而一段时间不能相见,心里又像缺了点什么,总觉得空荡荡的。
一片树叶从窗外飘进来,落在摊开的书上。曾小川心一动,轻轻地拈起,用指头细细地抚摸。
何立伟临走时,对总部的工作有过大致的分工安排:她主内,刘强主外。应该说,过去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一直是总部成员,在知青中也有一定威信;何立伟受伤住院期间,她还全面负责过总部的工作,累是累了些,但各方面的工作还是推动得走。没想到这次变了,何立伟一走,红青团就像启了封条的潘多拉盒子,问题和矛盾层出不穷,不愉快的事情时有发生,令她管不胜管、防不胜防,搞得疲惫不堪。
昨天,两个知青为芝麻大点的小事争吵起来,互不相让,还各邀了一群人斗殴,一个知青屁股上被刺了两匕首,血流不止。如果不是成杰、陆一可、小弟和孙聪等人及时赶到,制止了事态的发展,让双方操起枪来,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搞武斗都没受伤,反被自己人刺伤,想起真叫人寒心。怎么会做出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来?
“只要他有个影子在招待所晃动,哪怕就是住在医院里一动不动,这样的事也不会发生。难怪中国人喜欢供菩萨贴门神,驱不了鬼也可以吓着鬼。”曾小川有些心烦意乱,放下书站起来,打算出去透透气。
时值正午,许多房间都飘出饭菜香味。因为无仗可打,自然也没有人再送吃的用的。伙食团早就关了门,天天吃馆子又没有这种财力。于是,有的知青就在地板上铺一层砖,三块石头搭个灶,在各自的房间里熬起了“锅锅圆”。房间里的板凳、桌子、蚊帐支架,凡是能烧的东西都变成了柴禾。原来整洁干净的招待所经过知青们一年多的折腾和烟熏火烤,已经面目全非,活脱脱一座难民营。
“小川,还没吃饭吧?将就一起吃。”满面红光的杨红卫端着刚洗好的菜,在过道上招呼。门里,“专员”也伸出头来,“三高,一起吃,一个人懒得弄。”
曾小川笑着摇摇头:“谢谢了!燕尔新婚,不便打扰。我还有点急事,等会儿再找饭吃。”
因为没有了饭吃,其他的外县知青相继离去,“专员”却留了下来。他把招待所当作温柔乡,凭着英俊的外貌和出众的口才,经过多次悲欢离合的挑选,终于和杨红卫同居了。
像他们这样在招待所筑爱巢的知青,少则可以数出五六对,临时性的后备队更大有人在。当然,也因此闹出许多是是非非、争风吃醋的事来。
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多数知青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只要是正常人,要说谁不想谈情说爱,那是骗人的鬼话。加之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前途又是一片迷茫,孤独寂寞失望和特殊的环境条件,使他们把恋爱和性爱当成了驱散寂寞、消除痛苦的鸦片,迫不及待地吞食之。中国真正的性开放应该是从知青开始的。
曾小川并非不食人间烟火,当然理解知青中出现的这种感情大潮,因为此时的她就在牵挂着一个人。但她对招待所的现状还是忧心忡忡,有些看不惯。她认为,一个革命青年应该有能力控制自己的情感,应该以大局为重;过分的卿卿我我、缠缠绵绵,会摧毁人的革命意志。她担心这种现象发展下去,红青团的战斗力将被削弱,团结将被瓦解。
“别人的事我管不了,自己的事总作得了主。”她告诫自己,毅然扔掉手中那片秋叶。
曾小川来到成杰的房间,成杰正在熬稀饭,见到曾小川,高兴地说:“三高,你的脚板硬是洗得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的吹吹稀饭刚煮熟,就让你碰上了。来一碗,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曾小川不再叫成杰“小毛弟”了,因为眼前的成杰,嘴边已经长出胡须,瘦高的身体里透出男人的气息。而成杰也不知不觉地改掉了小川姐的称呼。
成杰一说,曾小川突然觉得肚子真的饿了,就不客气地端起碗来。
“慢点,小心烫着。”在成杰眼里,曾小川一天比一天显得更娇小,他关切地问:“你是不是病了?怎么越来越瘦?”
“是吗?没有的事。”曾小川不想让成杰看出什么,岔开话题,“何立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近段时间我们内部连连出事,我想午饭后召集总部成员开个会,商量制订一些措施。你看好不好?”
“好倒是好。但是麻哥已经几天没见人影,他不在,啥子措施都是白订,因为许多问题根子就在他身上。只不过他对你是敬而远之,许多事都背着你,你不晓得罢了。我估计,今天他十有八九又是跳‘丰收舞’去了,因为小弟也不在,肯定是和他在一起。”
“那我们总不能看着红青团这样一天天烂下去,到时候何立伟回来了,我们怎么向他交待?”
“我看还不如通知秦天笛和马爱南回来,除了何立伟,秦天笛是稍稍能镇住麻哥的人。再加上我们和‘烟灰’,一起给他点压力,可能他会收点手。他的事情解决了,其它的问题自然好办多了。”
“我真是忙昏了头,怎么把他俩给忘了呢?马上想法通知天笛和爱南,请他们立即赶回县城。”
成杰只猜对了一半,刘强的确带着小弟和另两个知青出去了,但已经不是去跳“丰收舞”,而是升级为“打土豪”了。
刚和雷家敏结婚那段时间,刘强的劣性的确有所收敛,再加上何立伟的约束,他的确像模像样地当了一段时期的副团长,到处抛头露面,名声也越来越大。不知底细的对手还误认为他就是红青团的一号负责人,所以连红青团的绰号都成了“红麻子”。
何立伟去了北京,雷家敏的身子一天天沉重,没有精力再过问他,他头上的两道紧箍咒一齐松开,一天到晚又无正事可做,于是,过去的毛病老朋友似的一个个回到身上。喝酒抽烟暂且不论,因为手头紧,有时连吃饭都成问题。于是他想出个歪点子,带上几个知青,背上背篼,钻进农民的自留地,不管是青菜萝卜还是洋芋包谷,都弄它一大背回来。有时还捎带上两只鸡,或者打回一只狗,美其名曰“跳丰收舞”。
当然,袭击的对象是经过挑选的:一是不在县城附近,理论根据是“兔子不吃窝边草”;第二是要选地富反坏家庭,因为此举属“打土豪”,旁人不敢帮腔,本人更不敢放屁。
搞了几次后,虽然小有收获,但背萝卜青菜太累人,又缺油少盐,吃多了清口水直流。更重要的是,雷家敏这几天就要临盆了,连点鸡呀蛋呀糖呀什么的都没准备,总不能让老婆月子里也吃青菜萝卜吧?还有那新出生的小生命呢。所以他准备了一次大的打土豪行动,一定要搞回鸡油糖蛋,尽到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他瞒着雷家敏,带着小弟和另两个知青出发了,地点是远离县城十公里处。他们从放牛娃口中套出了目标:一座单家独户的小院,主人解放前是地主,现管分子,家境又比较殷实。
这天正好只有老地主一人在家,看见几个荷枪实弹的知青冲进院子,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吓得似惊弓之鸟。
“有人揭发,你家是联络站的一个窝点,藏有枪支弹药!”小弟用枪逼住老地主。
“活天的冤枉!我一天到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么子联络站?听都没听到过。我这种身份的人,哪里还敢藏么子枪支弹药哟!”
“还不老实。给我查!”刘强一挥手枪。
小弟带着两个知青冲进各个房间,装模作样地到处翻查。枪支弹药肯定查不到,但腊肉鸡蛋白糖却装了大半背篼,小弟还抱出一大罐猪油。
面对如此丰厚的战利品,几个知青喜形于色。但怎样找借口拿走呢?小弟想出了条妙计,他取下墙上挂的火药猎枪,一本正经地向刘强报告:“查到一支枪,还有一背篼通敌物资!”
“好啊!你还敢暗中勾结联络站,胆子不小,通通给我带走!”
“我,我没……”
“我啥子我?把东西背上,跟我们回县城去说清楚。再不走给你两枪托!”刘强威胁道。
老地主只得背起背篼,一行人沿着河边返回县城。
走到半路,天色开始昏暗。小弟悄悄地问刘强:“未必我们真的要把这老头带回县城?”
“带他回城干啥子?我这是为了节约劳动力。”刘强看看离县城已不远了,叫住了老地主,“站到站到!我看你态度还算老实,今天就放你一马。把背篼放下,各人回去,以后不许再和联络站勾结了!”
谁都没有料到,老地主外号铁公鸡,解放前那点家当就是靠他一毛不拔一点点积攒起来的。虽然后来家产全部被没收,但依然禀性不改。他家的东西从来是只进不出,一罐猪油放得发霉了都舍不得吃。刚才虽然被吓得够呛,还被搜出了几年的存留,但东西是背在自己的背上,他觉得还很踏实。现在要他放下东西走人,他觉得比挖了心、掏了肝还痛,坚决不干。但终究敌不过四个知青,背篼被抢走了。老地主不甘心,眼泪汪汪地跟着追。
“回去!再跟到追,老子不认人了!”刘强吼道。
这老地主从土改到现在,也算得上是“老运动员”了,什么场合没见过、什么苦头没吃过?有道是久病成医,遭的罪多了,也熟知了政府的政策。他知道,只要自己不犯法,就不能把他再怎么样。而且今天明摆着就是要抢他的东西,所以他一点不怕刘强的威胁,反而强硬地说:“随便啷个!今天不把东西还给我,我就跟到你们不放,你们走哪里我走哪里。”
没想到老地主真的有这么犟,撵也撵不走,打也打不怕。
眼看快到县城了,刘强对小弟耳语了几句。小弟气势汹汹地端起枪,对准老地主,“再跟到走,老子枪毙你!”
老地主根本不信这个邪,还是那句话:“东西不还给我,你们走哪我跟到哪。”
小弟骑虎难下了,取出一颗子弹,插进枪筒口扳掉弹头,再把空弹推上膛,狠狠地说:“再不回去,老子真的开枪啰!”
“反正东西不还我,你们走到哪我跟到哪。”
“砰!”小弟对准老地主的后背扣动了扳机,老地主“噗”地倒在地上。
“起来!还跟不跟到走?”
老地主的两腿蹬了几下,不动了。
小弟慌了,赶快去拉:“起来!给老子站起来!装啥子?哎呀!糟啦!背上有血!”
刘强赶快把老地主翻过来,一摸鼻孔,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
“你,你啷个搞的?喊你吓他一下,你,你……”刘强也慌了神。
“我把弹头扳掉了的嘛。糟了!一定是弹头掉进枪口里去了,天黑我没看见。麻哥,这下啷个办?死老头,快点站起来,我们不要你的东西了!”
如果是在武斗中打死了人,在场的知青可能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今天死的是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头,还抢了人家的东西。后悔、内疚和恐惧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四周阴森森的黑暗和寂静令人阵阵心悸,一时谁也没了主意。
过了好一阵,刘强发话了:“今天晚上的事,除了天知地知我们四个人知,不能再让任何人知道。你们不要管了,责任我一个人负。”他把老地主拖到一个深潭,捆上一块大石头,说了声:“对不住了,我刘麻儿来世再相报!”把尸体推下了深潭。
一个知青问:“这背篼东西怎么办?”
刘强回答:“全部甩进潭里,他一辈子都舍不得吃,这回就让他吃个够!”
女儿的出世像一缕阳光,驱散了刘强心中的老地主阴影,他高兴得帽子都戴不稳,逢人便说:“我刘麻儿有女儿啦!我刘麻儿有女儿啦!”
看着女儿粉嘟嘟的小脸,怜爱和责任同时在心中涌动。为了女儿,他再次下决心戒烟戒酒,收敛自己的言行,做一个称职的父亲,一个受人尊重的父亲。有他带头,红青团的违纪现象有所缓解,曾小川也大大地松了口气。
胡应程匆匆地来到招待所,神色凝重地说:“由于各级革委会即将成立,红十条派与反红十条派的斗争已经到了决战关头。为了在新生红色政权中获得更大的利益,各地的反红派都在进行疯狂的反扑。我得到可靠消息,联络站和巴山红卫兵最近将反攻南溪……”
刘强打断胡应程的话:“胡司令一万个放心,有我刘麻儿在,借他几爷子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打县城。空着手回来,还好说好商量;要动武,叫他们片甲不留!”
胡应程摇摇头:“如果他们大张旗鼓地打回来,我相信绝不是刘司令的对手。但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们都是本城人,城里肯定有他们的潜伏势力。别的我都不担心,最担心的就是县中队那几十条枪,都是新式武器啊!比我们手中的老套筒强得多。县中队的观点又是偏向联络站和巴山红卫兵的,如果也学武装部来个明抢暗送,联络站巴山红卫兵有了这几十支自动火器,再来个里应外合、内外夹攻,我们就危险了。”
“那胡司令意思是?”曾小川问。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把县中队的枪下了,砍了树子免得老鸹叫,南溪从此再无后顾之忧了。”
“从战士手中直接抢枪,不太好吧?”成杰记起前次在县中队抢枪的情况。
“武装部抢得,县中队有啥子抢不得?牛身子都吞进去了,还在乎一根牛尾巴?”胡应程不以为然。
“我觉得这件事还应该好好权衡一下利弊,不要莽撞行事,搞得不好会让我们陷入被动。”曾小川也表示异议。
胡应程转向刘强:“刘司令你的意见呢?”
刘强觉得公说有理、婆说也有理,一时拿不定主意。
“哎——也不怪你。按理说你是全县捍红派文攻武卫副总指挥,何立伟不在,你可以全权决定保卫南溪的事宜。但是这次关系重大,你的确也难以作主,还是等何立伟回来后再商量吧。”胡应程起身要走。
刘强最忌讳别人说他作不了主,所以明知胡应程在使激将法,依然一拍桌子,“等啥子等?等到枪落到别人手里再动手,水都过了三秋了。我说了算,抢!不过胡司令,我们把丑话说到前头,你不要每次都支使傻子扛大锤,老让知青冲前头,你跟到后头拣便宜。这次要上一起上,谁都不准偷奸耍滑!”
“对!我也是这个意思,命令全城的捍红派都上。刘司令你全权指挥,我亲自押阵,助司令一臂之力!”
因为事关军事,曾小川和成杰也不好太反对,抢枪的事就这样定了下来。
这次抢枪,胡应程有自己的小算盘。就凭现在手中的百多支破枪,虽然名气还在,他已经很难号令南溪。如果能把县中队的几十支半自动和自动步枪、两挺机枪搞到手,再调集一批转业军人,成立一支专业武斗队,那么他在南溪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之所以要拉上红青团,一则人多势众,成功的把握更大;二是万一有什么责任,也算不到他头上。至于抢的枪如何分配,刘强头脑简单,不是他的对手,他自有办法对付。抢枪不成文的规矩是谁抢到手就属于谁。他把自己的人布置在离县中队最近的地方,并且下令:看到红青团的人出现在广播站,就先动手抢。既可以借助红青团的声势,又抢到先机,等红青团赶拢,他几十支枪已经基本到手了。
一切都按胡应程的计划在进行,几十个东方造反团的人员抢先冲进了县中队,几十支新枪眼看就要到手了。突然,只听院子里“砰”一声枪响,紧跟着几十个抢枪人员扑鸭子似地从大门窜出来,一路狂奔,口里乱叫:“解放军开枪打死人啦!”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南溪两次抢枪,部队都睁只眼闭只眼,不要说开枪,连阻止都懒得阻止。现在各地都对抢枪习以为常,更少有开枪的情况发生,胡应程怎么也没想到县中队居然敢开枪!
其实,县中队没人敢下令开枪;战士们虽然不愿意被抢枪,但也不敢随便开枪。问题出在哨兵身上。今天的哨兵是入伍不久的新兵,看见有人冲进县中队,职责和本能让他把子弹推上了膛,他又首当其冲地成为被抢的对象。面对突发的事变,他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抱着“武器是战士的生命、人在武器在”的信念,抱紧枪不松手。双方用力争抢中,他无意中触动了扳机,抢枪人的脑袋开了花,布袋似的倒在地下。
枪没抢到反而白白死了一个人,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胡应程赌红了眼,气急败坏地拉出全部人马,扬言要和带枪的刘邓路线决一死战!但他心里非常明白,单靠东方造反团孤军作战,无论是军事上还是政治上都处于劣势,当务之急是必须把红青团和整个捍红派都拉进来。
他揉着通红的泪眼,义愤填膺地对前来问讯的刘强说:“这些刘少奇的黑兵,居然敢对我造反派开枪,妄图血腥镇压南溪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重演‘3.12’。是可忍?孰不可忍!刘司令,这次我们是在你的指挥下统一行动的,如果不是我们冲在前面,今天挨枪的就是你们红青团。现在这个局面,你说怎么办?我们听你的指挥。你说算了,我就打掉牙巴往肚里吞,把死了的战士抬走了事;如果你有胆量干,我拼了这条老命打头阵,也要和他们血战到底!”
刘强本来就是闻着血腥味就冲动的人,给胡应程这么一逼一激,顿时失去理智。他拔出手枪,厉声高喊:“上房!把县中队给老子包围起来!不准任何人出门半步!”
顷刻之间,二百多名武装人员把县中队围了个水泄不通。二百多支步枪、五六挺机枪对准了整个营房。
按照常理,如果真的摆开架势干,二百多名武装人员不一定就是几十个正规军的对手。但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虽然中央出了个《九·五命令》,严禁抢夺解放军的装备和物资,却由于派性作怪,几乎没有得到认真执行;部队如果因为阻止抢枪而打死了群众,往往还会受到严厉的处分。所以,没有上级的命令就对群众组织开了枪,并且打死了人,县中队已经有些慌乱;加上被群众组织抢先占领了制高点,整个营房全部暴露在对方火力之下,不可能再有什么动作了。张连长只得命令先将开枪的战士禁闭起来,关上大门,任何战士不到万不得已不得乱动。
朱柱山去北京后,武装部由王副部长主持日常工作。得知事变消息,他大惊失色,命令赶快向军分区汇报情况,一面带领武装部的干部赶到现场,制止事态的进一步恶化。
他拦住正要下令进攻的刘强:“你要进攻,就先打死我,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又转身责备一直在旁边火上浇油的胡应程:“年轻人容易冲动,你吃饭都不长了,也不晓得利害?”
曾小川、成杰、陆一可也坚决反对进攻县中队,刘强终于冷静了一些,“不攻就不攻,但包围不能撤,没得这么撇脱!”
胡应程也不服气:“我们战士的血不能白流!”
当晚,军分区的指示下达到武装部,基本精神是:确保战士的生命安全,确保人民群众生命安全,确保南溪的安定团结,决不允许干扰新生红色政权的成立。
在王副部长的主持下,艰苦的谈判进行了两天两夜。这两天两夜一直没有解除对县中队的包围,吃的喝的都靠武装部的干部送进去。
胡应程开出了三个条件:交出杀人凶手,交出全部武器,追认死者为烈士。
刘强觉得这次行动是他指挥的,应该给全县捍红派一个交待,也极力坚持这三个条件。闻讯赶回县城的秦天笛点了他一句:“都当老汉的人了,不要别人把你卖了,你还帮到数钱!”他一愣,把整个事件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觉得是有些不对头,才不再坚持了。
最后达成协议:开枪的战士开除军籍,立即转业离开南溪;县中队的枪支暂交武装部封存,造反派保证不再抢;厚葬死去的人,给家属一定的抚恤金,造反派自己开追悼会。
胡应程还不愿松口,王副部长呛了他一句:“南溪搞烂了谁高兴,谁最不划算,别人不晓得你也不晓得吗?”他闭口不言了。
事毕之后,胡应程突然离开了南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不久,县中队被换防,调离了南溪。而抢县中队这笔账,成了刘强后来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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