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壮歌》二十七、沙溪见闻
发布时间:
2020-03-20
来源:
一蓑客专栏
作者:
贺岩

二十七、沙溪见闻
沙溪镇在南溪河与旺苍河的汇合处,一座矮矮的公路木桥成为南溪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是南溪名副其实的咽喉之地。镇的老街沿旺苍河溯流而上,其长度不亚于南溪县城。由于它是巴中、南溪、旺苍三县的物资集散地,所以一到逢场天,热闹也不亚于县城。
镇口有一小茶馆,正好俯视桥头,扼制着河对岸的公路。因为逢场,茶馆里挤满赶场歇脚的山民。他们大碗大碗地往肚里倒老荫茶,还相互争着开茶钱,正应了当地的一句俗语:“喝茶水不分你我,吃帽儿筒(饭)各开各。”
唯有临河边的一张八仙桌显得格外宽松,四五个荷枪实弹的知青坐在桌边,悠闲地喝着盖碗茶,磕着葵瓜子。桌子旁边,一挺马克沁重机关枪睁着黑洞洞的眼睛,紧盯着河对岸的公路,俯视着堡坎下面的木桥。
八仙桌旁边还安放着一张躺椅,红青团沙溪分团团长陈庆明怀抱驳壳枪躺在椅子上,眯着眼养神。晚春的太阳暖洋洋地照在他闪着油光的圆脸上,泛起一圈奇异的光彩。他惬意地动了动多肉的身体,身下的躺椅发出吱吱的呻吟。
如果因为这一身肉,就断定陈庆明是个懒人,那就大错特错了。他不但不懒,干起活来几乎无人可敌。耕田耙地、栽秧搭谷、砍山烧炭,没有他拿不起放不下的;有时三两个知青才能干完的活,他可以一个人包打包唱。所以到南溪刚一年,他就被评为全县知青的十大标兵之一,出席过专区先代会,又成为南溪知青中少数几个共产党员之一,被任命为沙溪林场副场长。
虽然他头上顶着一道道光环,但是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就把所有的光环抛掷脑后,在全区知青中第一个揭竿而起,以同样忘命的精神投入了造反。凭着他的忘命和声望,他当上了沙溪分团团长。何立伟曾经几次要他到总部任副团长,可是他宁做鸡头不当凤尾,每次来县城呆上几天,就借故又回到沙溪。他向何立伟保证:只要我陈庆明在,红青团在沙溪的战旗就永不会倒;只要我陈庆明在沙溪,南溪就可以高枕无忧;别说老保,就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考虑到沙溪战略地位的重要性,何立伟答应了他的要求。
凭着自己的精明和几十条枪的实力,陈庆明很快在沙溪站稳脚跟,打开局面,并独霸一方,不愁吃不愁穿,日子越过越舒坦,身体也一天天发福了。
此时的陈庆明,一边沐浴着暖暖的阳光,一边用左手抚摸着躺在身边的大黄狗。大黄狗不时伸出舌头,舔舔他厚厚的手臂。其乐融融,他有点飘飘欲仙的感觉了。
美中不足的是,一只绿头苍蝇老在他头上飞来绕去,嗡嗡叫个不停。他挥挥手,苍蝇飞走了,不一会儿又绕了回来,继续嗡嗡,还挑衅似地停在他油亮亮的脑门上。
“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他口里念念有词,慢慢睁开眼,准备给挑衅者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做梦都沒想到,眼前一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脑门,随即听见一声低喝:“不许动,动就打死你!”
他的头猛地炸开了,脑子一片空白,好久才回过神来,定睛一看,笑骂起来:“龟儿子小弟,把老子的尿都吓成水了!”随即一拳打过去。
小弟也笑起来,收回枪说:“老子还没动手,你龟儿子倒先动手了,真他妈不仗义!”
陈庆明又扭头骂桌子边的部下:“老子遭别人的枪抵了脑壳,你们也不吭一声,眼睛长到牛屁眼上去了!”
部下没开腔,笑着朝旁边努努嘴,陈庆明这才发现站在他身后的成杰。他高兴得一跃而起,双手抱着成杰直摇,“可把你们盼来了,快点坐!老板,来两碗好茶!”
成杰边笑边挣扎:“轻一点,骨头都快被你摇散架了!陈大团长真会享清福,枪抵到脑壳都睡得着。”
陈庆明不屑地说:“如果不是你们,我身边的人会让你们靠近?”
小弟撇撇嘴:“还吹,要是我们先把他们摆平了呢?”
陈庆明一拍胸膛:“说得轻巧,抬根灯草。你称二两棉花到处纺纺(访),这沙溪镇谁有狗胆在我陈庆明头上动土?送他一千个胆子也没人敢偷袭我红青团!再说,如果你们不是知青,几十步以外,我的赛虎就扑上去了。”他拍拍身边的大黄狗。
“它从来没有见过我们,怎么就知道我们是知青?”成杰好奇地问。
“你还不信?我这赛虎就有这么灵性,只要是知青,哪怕是第一次碰到,它都不咬不叫,还会摇尾巴欢迎;如果不是知青,不管见过多少次,只要我不招呼,它就会扑上去。”
好像是在证明主人说得不错,大黄狗点点头,又摇摇尾巴。小弟伸手去摸它的头,它一点不躲闪,反而伸出舌头,亲热地舔小弟的手。
“哟,真乖!”小弟忙着和大黄狗亲热起来。
陈庆明趁机把成杰拉到一边,急切地问:“我给总部的报告有下落没有?我这儿肠子都等绿了!”
成杰故意端起架子,拖腔拖调地说:“现在各个分团都在伸手向总部要枪要子弹,狮子大张口,一个比一个叫得厉害。总部又没开兵工厂,哪里去找那么多武器给你们?”
“我可不是狮子大张口。明摆着的,我这里的常住知青有二十多人,沙溪中学的学生支队有五十多人,农民支队还有一百多人,我手中就二十多支枪,啷个分配?沙溪的位置这么重要,要是联络站真的打回来,我拿脚杆去挡呀!我报的数字已经是少得不能再少了,如果要说需要,起码还要翻一番。”陈庆明的声音越来越大。
“吼啥子吼!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你陈大团长的家底?哪次来总部,你不是连拿带偷?现在少说也有五十来支枪了吧!还好意思装穷叫苦。”
陈庆明嘿嘿一笑:“我那点小秘密,当然瞒不过老弟你,但是……”
“别来这些‘但是’,我们这次是受总部派遣,到各分团走走,了解实际情况的……”
“好、好,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陈庆明抓起成杰的手直摇:“你这次就认真地调查调查,好好地调查调查,回去后帮哥子说点好话,哥子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的!今天中午,哥子就在场上为你们摆酒接风!”
“酒就免了。早就听说沙溪的李包面(即抄手、馄饨)最有名气,今天就沾沾陈大团长的光啰。”
“好说好说,主随客便,乃待客之道也。就李包面,管你们吃个够。”
登场了,狭窄的街道开始拥挤起来。陈庆明对桌子边的两个知青挥挥手,“去,维持一下秩序,乱麻麻的,成何体统!”
两个知青走进人群,扯开喉咙大喊:“慢点!不要挤!小心把我们身上的手榴弹挤爆,个都活不成!”喧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行动也变得缓慢而有序了。
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陈团长,今天的广播有没有啥子新内容?”
“就按上场的内容播,有新的我会派人送去。”
姑娘刚走,又一个干部模样的男子挤过来:“陈团长,猪市开秤了,你今天来不来?”
“我已经叫张小丽去了,不用等我。你们开秤,把账记清楚就行了。”
成杰好奇地问:“这些人是干啥子的?啷个都来找你?”
陈庆明得意地叹了口气:“没办法啊!这镇上的大小事情哪样不要我操心?刚才那个女子是广播站的,男的是税务站的,我他妈的就像是镇长似的,拉屎拉尿的事都要管,累呀!”
“连收税你都管?”
“这年头,没人管谁会交税?自从我们参与收税后,每场的税收是原来的两三倍。”
“不会是白帮忙吧?”小弟问。
“税务站以前也用临时工,我把两个女知青放了进去,得点工资,大头还是国家的。”
“你还真会想办法!”成杰由衷地感叹。
“你也不称二两棉花纺纺,我陈庆明是干啥子吃的?老汉(父亲)就是区商业科长,搞钱的本领是先天遗传!你们看,又有人送钱来了。”他得意地一扬手。
河对岸的公路上,停下一辆客车和两辆货车。成杰这才发现,公路上设有卡子,五六个荷枪实弹的知青守在卡子旁。他皱起眉头,问陈庆明:“你们敢设卡打劫?”
“可别乱说,我陈庆明还没有蠢到这种程度。我们设这个卡子,主要是检查有没有老保混进来。然后呢,都晓得现在路上不太平,特别是货物,常常有被偷被抢的事发生。于是我们想了个主意:凡是路过的车辆,只要他们愿意,我们就派人武装护送,保证在南溪境内的安全。客车不收费,当然司机旅客偶尔送点香烟水果也是有的。货车一次收两块钱。你莫说,原来这段路没车子敢跑,连客车都停开了。现在就红青团三个字,从巴中到旺苍基本上是平安无事。你们看这沙溪场多热闹,贫下中农放心嘛。这就叫保一方平安。”
被陈庆明这么七荤八素地一说,成杰有些云里雾里了,搞不清楚这些做法是对还是错,对在哪里或错在何处。
两个农村妇女推推搡搡地挤过来,打断了陈庆明和成杰的谈话。
“我不信天底下就没有讲道理的塌塌!我们就找知青同志评评理。”一个怀抱老母鸡的农妇大声道。
“评就评。我就是没得钱,哪个还能打碗凉水把我吞了!”另一个妇女抓住抱鸡人的衣裳。
“啥子事?都把手松开,拉拉扯扯的像啥子话!”陈庆明一脸严肃地坐到条凳上,摆出一副干部架子。
两个农妇松开了手,但口中依然不消停:
“还我钱!”
“没这么撇脱!”
“那你今天就是猫儿抓糍粑——脱不到爪爪!”
“你癞格宝打哈欠——口气大!”
成杰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个名堂。
陈庆明把桌子一拍:“不要吵了!一个个地说。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吵啥子吵!”
“你俩是啥子成分?”小弟一杠子插进来。
“下中农!”一个理直气壮。
“我家还是贫农呢!”另一个寸步不让。
“那就好说。我先教你们唱首歌,降降火气,端正端正态度:‘贫农下中农一条心,天南海北是一家人……’”
见小弟又来劲了,成杰赶快拦住他:“这又不是在县城斗走资派。”
陈庆明依然板着脸:“哪个再耍横,通知你们公社办学习班!”
两个农妇停止了争吵,你望我、我看你。
“你先说嘛,”
“你有理噻,你啷个不先说呢?”
“哪个先说都一样,快点,不说我办别的事情去了。”陈庆明做出要起身的样子。
两个农妇慌了,抱老母鸡的赶忙说:“知青同志,我是油溪公社三大队二小队的,来回几十里。今天来赶沙溪,想把这只生蛋鸡卖了,换点盐巴回去。她上场就看中了我这只鸡,说好卖了糠皮就来拿,还交了两角定钱。这阵子她又说没卖到这么多钱,鸡不要了,还要我还她的定钱。知青同志,你们给评评理:我等她半天,别人要买我都没卖。她不要了,这阵子都快下场了,我去卖给哪个?两角定钱啷个都不得还给她。”
“是呀,交了定钱货主的东西不能再卖别人,否则就要赔定钱;如果买主要反悔,定钱就不再退,赶场的人都晓得这个规矩,你不晓得?”陈庆明问另一个农妇。
“晓得。”农妇自知理亏,声音小多了。
“那你为啥子还要别人还你定钱?”
农妇的眼圈有些红了:“我们家的老人病了,我背了点糠皮来卖,想给老人抓副药,再炖只鸡补补。哪晓得糠皮卖不起钱,抓了药就买不起鸡。不要回那两角钱,回去逗不拢账,男人又要骂我是笨婆娘,还要挨打。我,我——”农妇抽泣起来。
陈庆明把目光投向卖鸡的农妇,还没有开口,农妇赶忙说:“要是我卖不掉鸡,称不回去盐巴,还不是要挨婆婆骂。”说着说着,不知是同情别人还是可怜自己,眼圈也红了起来。
陈庆明急忙摆手:“好了,好了!打住,打住!我最怕的就是女人哭。这样吧,你这只鸡多少钱?”
“当时讲好的两块钱。”
“那你现在还差好多?”
“还差三角。”
“那好,这是三角钱,你一起交给她,把鸡抱回去给老人好好补补。你呢,赶快拿钱去称盐,暗了(晚了)回家要摸黑。”
“谢谢知青同志!谢谢知青同志!”两个农妇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你他妈的是袍哥的龙头大爷还是沙溪镇的镇长?啥子事都要插上一脚!”成杰感慨道。
“我现在成了较场坝的土地神,哪样都得管。你刚才还对我设卡收费有看法,林场几十个人要吃要喝,没有经济来源,这人心能稳住?中国的农民为啥子活得这样苦?刚才那两个女人只为三角钱吵了半天,说穿了不就是一个‘穷’字?”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成杰模棱两可地说。
“这道不道的,谁说得清楚?走!我带你们去看看更精彩的。”
街上的人流渐渐稀少,两边墙上的标语露了出来:“向红青团学习!向红青团致敬!”“红青团是南溪无产阶级革命派的中流砥柱!”
“这些是谁写的?”成杰问。
“都是当地造反派搞的,我说了几次,他们还是要写,我也懒得管了。”
快出场口,本来已经人流稀松的街道又拥挤起来,因为半边街道都被排队的人占去。这些人有站着的,有相互扶着的,有的坐在街沿上,有的躺在滑杆或椅子上,还不时有人发出痛苦的呻吟。
看见成杰和小弟疑惑的目光,陈庆明解释说:“这些人都是来看病的,除了周围区社,还有从巴中、仪陇、旺苍来的。有的请人抬几天才抬拢,镇上的旅馆都住满了,只好在街沿打地铺。”
“看病走几天?还排轮子打地铺,你们镇上出活神仙了?”成杰越发不解了。
“差不多吧。你们看,到了,这就是我们的医院。”
“你们还有医院?”
“有啥子稀奇的?惹毛了我还要办加工厂呢。”
一间普通的平房,门前挂着一幅白布门帘,上面印着红十字。门框上有一手写的招牌:“南溪县沙溪镇六二六医院”。
“啷个叫六二六医院呢?保密单位?”小弟问。
“毛主席有个六二六指示,要求‘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我们这个医院没得其它手续,就算是毛主席亲自批准的,谁敢反对就是反对毛主席。”
“你从哪里弄来的医生?”
“既然是神仙,当然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进去就知道了。”
掀开门帘,屋子不大,但粉刷得雪白。墙上挂着两幅人体穴位图。一张简陋的办公桌前,几个病人正围着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
“常教授,我们总部派人来看你了!”
医生抬起头,五十多岁,几根稀疏的白发整齐地向后梳着,银丝眼镜后面透出严肃的光。看清来人,目光很快温和起来,并透出一些愉快:“哦,是陈团长啊!”标准的南溪口音,他对围着的病人说,“你们稍等会儿。”然后站了起来,身材不高。
“来,介绍一下:这是常教授。这是总部来的成杰,他叫小弟。”
“欢迎,欢迎!”常教授习惯地伸出手,猛地想起什么,又缩了回去,让成杰的手停在空中。“常有宽,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随时准备接受无产阶级革命派的批斗!”他挺直了身体,好像在背书。
“行啦行啦!都不是外人,批什么斗!”陈庆明拍拍常教授的肩头,“李主任呢?”
“在里屋给病人作检查。”
“陈团长来了?有什么吩咐?”一口标准的北京话传了出来,声音美得像唱歌。紧接着,一个中年妇女从里屋走出来,发髻高耸,乌黑发亮,风姿绰约,虽然穿着白大褂,浑身依然透出逼人的优雅。她显然已经听见了外面的谈话,径直走到成杰跟前,热情地握住成杰的手,自我介绍说:“苏修特务李巧雅,正在接受革命群众的监督改造。”脸上的笑容证明她不过是在背台词。
看了成杰的迷惑和狼狈,陈庆明赶快解释:“他们俩是夫妻,常教授本来就是南溪人,医生世家,长征时跟红军走了,解放后留在北京。李主任是北京人,留学苏联的医学博士。夫妻俩都在北京某军医大学任教,常教授是外科权威,李主任是内科专家。文化大革命一开始,他们就成了资产阶级反动权威和特务。好在没有什么真凭实据,仅被开除了军籍和公职,送回南溪交当地管制。我想,南溪本来就缺医少药,放着这样宝贵的人才不用太可惜了,就办了这所医院,请他们夫妻出山。这不,开张还不到两个月,他们精湛的医术就引来了三县十乡的病人。老百姓都传说:沙溪出了两个活神仙!”
“过奖了,过奖了。我们这点本事,还不是党和人民给的。红青团能够实事求是地把握斗争大方向,让我们能够重操旧业,为家乡父老尽点绵薄之力,已经是我们的荣幸,哪里敢当‘神仙’二字。”常教授由衷地说。
“我们这个医院,”陈庆明继续介绍说,“一般不收挂号费,只收药钱和手术费,价格比卫生所还便宜。实在困难的手术费都免了,反正我们是自负赢亏,只要不赔钱就行了。”
“我的原则是:能做手术的尽量做手术,能不开药的尽量不开药。”李巧雅说。
“我家几代都是中医,我也会针灸草药,尽量让病人少花钱。”常教授补充说。
“那他们的工资怎么办?总不能让别人光干活不吃饭吧?”成杰问陈庆明。
“放心,肯定不比周晋政钱少,绝对南溪第一。”
“钱还不是主要的,只是……”常教授欲言又止。
“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定尽力解决。”成杰表态。
“医院没有合法手续,我们也没有行医执照,以后会不会……”
“这个好说,我们回县城后马上让卫生局给你们补办。”
“还有,是不是可以让我们更安心地做好本职工作?”李巧雅试探着问。
“你们就一千个放心,我已经通知你们公社,人我们红青团接管了,以后任何人都不许再来揪斗。对北京来的外调人员,也必须先经过我们同意,否则一律不加理睬!”陈庆明斩钉截铁地回答。
“那就太感谢你们了!”常教授握住陈庆明和成杰的手。
陈庆明亮出腕上的手表——崭新的上海牌全钢三防,时价120元!“哟!两点多钟了,该吃午饭了。常教授李主任,我们一起去,给成杰他们接风。”
“吃饭就免了吧。你们看,这么多病人等着,我们能走开吗?”
“也好,老规矩,等会儿我派人给你们送饭来。不过你们也要注意休息,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悠着点。要是你们累倒了,我可找不到能给你们看病的医生哟。”
热腾腾香喷喷的包面一托盘一托盘地端上桌,七八个知青狼吞虎咽地一碗接一碗地往肚子里倒,空碗一摞摞越叠越高。终于,小弟最后一个放下了筷子。
“吃够没有?要就再上。”陈庆明钱大气粗地问。
成杰拍拍肚子,连打几个饱嗝,算是回答。
小弟眼睛一翻,喘着气说:“胀齐喉咙口了!”
一数空碗,八十九个!乖乖,真像是刚从牢房里逃出来的。
“你俩谁说得出来,这包面有几种不同的馅?”
“什么,还有几种馅?啷个我只吃出一个味:好吃!”成杰说。
“看你们穷吃饿吃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们没吃出来。这包面有三种馅:鲜肉的、金钩的、鸡汤的,李包面的招牌就是靠它们打响的。还有,这汤是用沙溪河的岩鱼熬的,花椒只能用场口那棵花椒树上的,如果用其它地方的鱼和花椒,味道就差了。”
“你啷个不早说呢?现在说得再好,我也胀不下了。”小弟埋怨道。
“陈大团长,你这沙溪真是块风水宝地啊!难怪你死个舅子也不愿去县城。”成杰感慨万分。
“那不是吹牛,我这儿税收的工资、押车费、再加医院的收入,每天三四十块!分团的知青吃饭不要钱,每个月还有三块零用钱,当兵的待遇了!我计划把医院再扩大,把住院部搞起来,选几个女知青去当护士,直接去广元成都进药品。有了条件后,再办一个打米加工厂,那时候,嘿嘿——”
“陈大团长,你倒是肥得流油了,就眼看着县城的兄弟伙喝西北风不成?”
“别人都说大河涨水小河满,屁话!大河的水从哪里来的?还不都是靠小河聚集而成的。所以我的观点是,小河涨水大河才满。只要总部把各个分团都扶持起来了,还能让你们饿肚子吗?我先表个态:从下个月起,我们分团就可以给总部上供了。但是枪支弹药的问题,总部是不是也应该优先考虑我们分团?毛老人家不是说‘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吗?我是‘枪杆子里面出现钱’!”
成杰抡起手臂,和陈庆明一击掌,“好,一言为定!”
听完成杰沙溪之行的汇报,何立伟笑着对几个总部成员说:“这个陈胖子,亏他想得出来。‘枪杆子里面出现钱’,活学活用,创造性地发展了毛泽东思想。粗听很荒唐,细想也有点名堂。不能改善物质条件,要政权来干什么?就再给他几支枪,看他能干出点啥子名堂。”
《巴山壮歌》二十七、沙溪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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