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队干部马山

　　十年浩劫中，每一次大小运动，农民都要参与其间，上面还要派工作队什么的指导助阵，“批林批孔” 运动，农村也照样搞得轰轰烈烈。

　　然而，1971年9月中旬，却传来惊人的消息——林彪死了，而且是坐飞机搭死球的，真是不得好死!

　　林彪的死讯，开始只作为小道消息流传。那时我才10岁，一天晚上，我和一帮人到大队小学操场看电影，一个刚从重庆回来的知青神戳戳地对我身边的另一个知青说：“国家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可知道?”他问：“不知道，什么大事?”他说：“林彪死掉了!”接着，他又说：“是坐三叉戟飞机逃往苏联，被导弹打下来的。他的老婆和儿子，都跟着一起完蛋了。”我们听了虽很吃惊，但却似信非信。他又嘱我们：“这事国家还没有公开，你不要乱传，更不要说是我讲的。”我们窃笑，你自己已经在乱传了，还怕人家乱传?我回家对当教师的父亲一说，父亲也很吃惊，又千叮万嘱我在外面不要乱说。

　　一个月后，果然有文件下达。公社还给胜利大队3生长队派来了一个叫马山的干部驻队传达学习，此时生产队停了工，队长召集社员开会，干部马山传达文件，其内容，便是林彪叛国出逃，因飞机失事，摔死在蒙古温都尔罕。又说林彪及其死党，秘密策划了一个《“五七一工程”纪要》，阴谋发动政变，暗害毛主席。而具体实施暗杀计划的，便是林彪之子林立果。

　　从此马山作为学习辅导员就天天就出现在生产队，每晚上的学习在队上大堂屋外的天井旁，点上一个200瓦的大灯泡，每次开会马山都要讲一些关于林彪及其死党的一些事。

　　这晚，马山讲了林立果在全国选“妃子”的事，他说：“安徽凤阳中学有个姑娘被初选，并到南京参加复选，一时间传得绘声绘色，津津有味。”马山又说：“想不到这小子二十多岁，便跟老爹一起命丧异国，这些人也是，象以前的皇帝，找个堂客还要组织人全国到处选。”马山一讲完话，下面几个老单身汉就骂：“妈哟，当权的人是不一样，找个堂客还全国选，我们都30多岁了，好堂客差堂客都没有弄得到一个，狗日林立果的该遭拽死。”

　　马山没有多大的水平，只顾低头读文件，有人问他是不是真的，他也不作答，所以当时在农民心目中，林彪已经与伟大领袖形影不离，是亲密战友，现在，你马山居然说他死了!这个消息太来得突然，太离奇。

　　马山念文件时，社员们就叽叽喳喳地讲小话，队长站起来几次吆喝：“莫说话，莫说话!”大家仍在交头接耳。马山急了，站起来大声说：“这个事你们还有我晓得吗，我是公社派来的干部，我还敢乱说?”，稍微安静了一会，待到文件念完，社员们便大声议论开了。

　　男社员张三说：“林彪这胆子真大，竟然想谋害毛主席，他就是不死，我们也要狠狠批判他!”

　　女社员王梅花问：“砍脑壳的林彪不是接班人嘛?他还要搞什么政变?”

　　老社员陈老六答：“林彪可能是不是等不及了嘛!”

　　媒婆李麻子说：“我早就看林彪不是好东西，看他那副长相，尖嘴喉鼻的一看就是个奸贼!”

　　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议论着，68岁的刘老汉用烟袋指着几个骂林彪的人说：“你们这些人，一天到晚只知道当墙上草，风吹两边倒，林彪活着时，你们敢日诀他?到时看你们挨斗争不嘛!” 刘老汉一句话把大伙嘿住了，大家都不再日诀林彪。

　　会场冷了一会儿，队里平时爱鸡巴长鸡巴短诀人的周荷花站起来，又发表高论：“是哪个眼睛瞎了嘛，啷个选个鸡巴林彪这个背石的坏蛋当接班人呢......”

　　听到这里马山站起来拍着桌子，大声呵斥周荷花。其实周荷花说这话，并无恶意，蹲在墙角吧叶子烟的丈夫遭嘿了一身冷汗，一步跨上去，照她肩上狠打了一拳，将她打得从板凳上栽倒在地，喝道：“你个龟砍脑壳的真不会说话，不要在这放屁，给我滚回屋去!”周荷花不敢顶嘴，从地上爬起来，向丈夫翻了翻眼，噘着肥大的屁股离开了会场。丈夫对老婆的及时惩罚，得到了公社干部马山的谅解，否则她可没好果子吃。

　　马山和队长商量，生产队改为半天干活，半天学习，学完了文件，学报纸，学了个多月，才算告一段落。

　　此后，社员们都忙着挣工分，为温饱拼命，早把林彪忘了，不料过了不久，公社接指示，又要号召各大队、生产队“批林批孔”，大喇叭里也不断播送《人民日报》、《红旗》杂志的社论。公社又派马山来胜利大队3生产队当学习辅导员了，现在大家又是半天上工，半天学习，挣了好久的快活工分。

　　生产队平时干活，男男女女就是爱乱拉二胡，胡扯，嫂子和小叔子打情骂俏，甚至嬉戏打闹，扭作一团，都是些做梦行房事，过过心瘾。大伙坐在一起，不用出体力，胡扯的兴致比啥子都高，马山看到这里，就会拍桌大声呵斥：“正经点要得不?你们这是叫花婆晒太阳，讨日(骂)吗?”报纸读完，大伙便开始说骚龙门阵，过嘴瘾。马山有时回公社不在时，队长开始还制止大家，但他和大伙一样对于林彪、孔老二，都不晓得从哪里批起，只好听之任之，再到后来竟参与其间，跟大家一起胡扯，使批判会变成了讲骚龙门阵场所，讲得没有结婚的小伙子热血沸腾、兴趣高涨，没结婚的小姑娘低头红脸。

　　马山内心还是想把他蹲点的生产队的批判工作搞好，其实乡场上各单位上的批判气氛，与生产队大不相同。中、小学老师在街头搞了几个大批判专栏，有大字报，有孔子的言论画成的漫画，可谓图文并茂，通俗易懂，马山每次回公社都要去各那些单位模仿。

　　什么“克己复礼”、“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什么“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学而优则仕”，……都被配上漫画，逐条批判。又说孔老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东奔西走，想闹个官当，弄得“惶惶如丧家之狗”等等。

　　至于林彪，只手书过什么“天马行空，独往独来”，“勉从虎穴暂栖身，说破英雄惊煞人”，“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己复礼”，便就批判他早有篡党夺权的野心，说他信奉孔子，尊儒反法，而江青同志指出，凡是尊儒反法的，都是卖国主义者，凡是尊法反儒的，都是爱国主义者。林彪尊儒，是卖国主义者，所以后来才叛国出逃，等等东西马山自己也搞毬不懂。

　　身为辅导员的马山经常把模仿来的的批判运动会给社员们讲，如此一来，社员们也略知一二，知道孔老二到底坏在哪里了。通过辅导员马山一次次的普及宣传，生产队便召开批判大会，对林彪和孔老二进行缺席审判。林彪有标准像，便找来糊在木牌上，照例打上红叉，孔老二无画像，只有由队上一个老巫师，找来一个古人画，也照例打上红叉便是孔老二。社员们天天对着像批斗，甚至巫师还拿来狗血诅咒林彪和孔老二，见到这些马山连连称好。

　　生产队的批判会，参加的是社员和队干部。一些老头老太，为了挣工分，也积极与会，批判孔老二，困难很大，笑话也就难免。

　　马山文化水平也有限，按他说，别人读中专、大专，可他小专只读了六册，读报时，常把孔子曰，读成孔子日，对于“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唯女子与小人唯难养也”，社员们问他，他自己也解释不了，所以社员们也大致模模糊糊懂点意思。

　　割猪匠牛三便批判说：“孔老二真不是东西，老不正经的，嘴里一天日这个一天日那个，比我们平时讲骚龙门阵还说得出来，竟敢侮辱劳动人民，我们贫下中农早都当家作了主人，他想复辟，整治我们?那是做梦!”

　　媒婆李麻子说“毛主席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孔老二真不害羞，还公开说日韦女子，还把妇女比作小人，这是公开侮辱我们广大劳动妇女啊!”

　　至于什么“克己复礼”、“学而优则仕”，马山自己也搞不懂，搞不懂也得批呀。于是生产队队长堂客马兰花批判说：“林彪整天只知道享受，说什么‘油盐万事，唯吃唯大’他还要割鸡狐狸，把鸡全部割了，鸡就没有崽子孵抱了，没有崽子，养什么母鸡，还拿什么下蛋?农民的油盐钱从那里来，割狐狸还可以。这样的人怎能治理好国家，他和那些死党要是掌了权，我们还怎么生活!死得好，死得好!”

　　马山点名要麻大爷发言，麻大爷作为三代受穷的红根子，在大队威望很高，当上了大队贫协主席，而且每次开会都是主席台的坐上宾。他的口才是长期在学校忆苦思甜时练究的，本来就不凡，学了不少新词，他批判“学而优则仕”时，发言说：“孔老二是什么东西，肚子里有点学问就了不起了，居然猖狂叫嚣，臭老九优于我们革命干部，孰可忍孰不可忍!”说着说着，又把忆苦思甜的口号用上了，“知识越多越反动，一肚子学问等于一肚子坏水，优在哪里?要是让孔老二这样的人混进革命队伍，我们贫下中农岂不是又要吃二遍苦、从新回到水深火热的旧社会去!我们一千个不答应、一万个不赞成。我们无产阶级就是要搞‘学而差则仕’!”有人提醒他说，孔老二是古人，不会混进革命队伍，他说：“是古人也得狠批，别让贫下中农中了他的思想流毒，咱们贫下中农要像他那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今后还不喝西北风?”

　　马山在胜利大队3生产队担任辅导员的这段时间里，共召开批判会200多场，参与批斗的1000多人次，踊跃发言的500多人次，受到县革委表彰，因此很快马山就当上了公社革委会副主任。

　　【责任编辑：憨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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