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壮歌》二十一、鏖战人委
发布时间:
2020-03-13
来源:
一蓑客专栏
作者:
贺岩

二十一、鏖战人委
动乱不安的1967年过去了,扑朔迷离的1968年悄然而至。
成杰带着小弟、杨连喜和另外三个知青走在去县人委的路上。自从陪曾小川回林场后,成杰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变化,随着春天的临近,他觉得身体一天比一天燥热,精力旺盛,身体胀得难受,碰上树都要踢两脚,对着墙壁也要捣几拳,心里才觉得舒服点。
“妈的!奇怪了,都说外面的专县打得热火朝天,这巴山红卫兵啷个成了缩头乌龟,一个多月都不把头伸出来一下?害得老子拳头都捏出水了!”他恨恨地踢飞一块路石。
“最近,他们不是把全县所有和他们观点相同的组织联合起来,搞了个什么联络站吗?说不定正在策划啥子阴谋,大意不得。”杨连喜提醒说。
小弟鼻子一嗤:“就凭他们几个猴猴,搞得起啥子事?只要他们敢动,老子就打他个鸡飞狗跳!成杰哥,今天我们去县人委干啥子?”
“到安办看看,说不定有点补助什么的。没有吃的,县城的知青都快走光了。”
“你不说我还忘了,往年都有点春节慰问费,今年年都过完了,啷个还没得动静?莫非几个龟儿子给我们打来吃起(贪污)了?找他们去。”
县人委就在武装部下面的公路边,外面是一栋二层楼房,底楼中间是县人委的大门,进门后有一块大院坝,然后才是三层楼的办公大楼。县安办的新办公室设在大楼的二楼。
“哎呀,李主任,长得红头花色的呦!”成杰一进办公室就咋呼。
“好久不见,大变大变!”小弟一唱一和。
“你们来了嗦,坐嘛。”李安贵不冷不热地招呼,跟过去的热情和胆怯判若两人。近段时期,知青们都忙着和巴山红卫兵打派仗,好久没来过问他了,好像有点犯“健忘症”;真正原因是他最近刚加入了机关兵团,有了“癞皮狗长毛”的感觉。
“开水都不请我们喝一杯嗦?”
“没看我忙着呢,要喝自己倒嘛。”
“行,我们自己倒!”六个知青长条条地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哎,李主任,”成杰一边喝水一边问,“这年都过完了,啷个安办连点表示都没得?”
“啥子表示?没有听到说。”李安贵有些不耐烦。
“你他妈的吃火药啦?说话这么冲!”小弟跳了起来。
“冲个啥子?没有就没有。国家的钱这么容易出来啊!”
“当初你骗老子来南溪的时候,就有钱,现在就没钱了?”
“走!到招待所去,给知青们说清楚。”成杰一把揪住李安贵的衣领。自从有了那晚上初醒的经历,他的火气也旺起来。
“知青打人啰!救命啦!”李安贵一反过去的俯首帖耳,伸长脖子叫了起来。两个工作人员赶快上来相劝,李安贵越发来劲了,大喊:“知青打人啰!知青打人啰!”引得满楼的工作人员都赶来看热闹。
小弟冒火了,一巴掌打在李安贵脸上,“你说打,老子就打!”
“你凭啥子打人!”
两人开始抓扯起来。大家赶快上前把两人拉开。
成杰见对方人多闹不出什么名堂,就说:“先回去,改天再来收拾龟儿子。”
小弟说:“老子今天偏不走,坐都要在他办公室坐半天,让他龟儿子不舒服。”
劝架的人散了,办公室又安静下来。
六个知青边喝开水边聊天。
杨连喜有了新发现:“这层楼的干部都是联络站的,刚才我注意看了他们的胸章,写的是‘联络站机关兵团’。”
一个知青说:“难怪。我说李麻子平常看见了我们是小心了又小心,今天啷个这样嚣张?原来是有了靠山。”
“今年不比往年,大谷箩翻了沿(满了),癞皮狗长毛啰!”成杰评价。
“我看是皮子痒啦,好久没挨修理了!”小弟还没解恨,“我就不信他龟儿子还耍得出啥子把戏。”
这么一说,成杰猛地警觉起来:这楼怎么异常的安静?安办里连一个工作人员都看不见了。他赶快出门到各办公室一看,也都不见人影。
不祥之兆!
他心头一紧,返身回安办,招呼其他五人:“快点走,要出事!”
“啥子事?棒老二(土匪)来了不成?”小弟不以为然。
“快点走!出去再说。”成杰催促道。
已经晚了,楼下传来嘈杂声。也不知是地里钻出来的还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几十个汉子已经冲进了县人委大门,正向大楼逼来。这是一群成杰他们从来没见过的对手,清一色的精壮汉子,身着绿军装,头戴藤帽,手握锄把或弯刀,队形整齐,显然不是巴山红卫兵的学生或城里的工人干部。他们喊着“严惩凶手,砸烂红青!”的口号,穿过院子,向大楼逼近。
“这些是啥子人?从哪里来的?”杨连喜的眼镜滑到了鼻尖。
“不晓得,搞不清楚。”小弟的头摇得像拨浪鼓。
“怎么办?”有人着急地问。
冲出去已经不可能,后退又无路可走,面对这突然出现的危急情况,几个知青一时慌了手脚,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成杰的脑海里突然闪出那颗从脑门前掠过的子弹——每次碰到什么危险时,脑海里就会再现那颗子弹,然后又会响起一个声音:“你现在的命已经是赚来活的,怕什么怕!”他很快镇静下来,“快,打电话通知总部!搬东西堵住楼梯!”
其他知青也很快回过神来,关的关窗门,搬的搬桌椅。
成杰摇通了总部的电话,焦急地喂了几声,但是无人接听。
刘强正在和几个知青玩“拱猪”,因为输得惨,已经被灌了几大杯开水,依然笑呵呵的。自从结婚后,他脸上的横肉似乎都长顺了些,不喝酒、少抽烟,嘴巴里的脏话也少多了。知青都笑他耳朵趴了。他自鸣得意地说:“耳朵趴才是福气。”还摆头晃脑地给大家讲了一个笑话:
说是从前有个趴耳朵,有一回惹老婆生了气,被老婆用擀面杖追着打。他到处躲都躲不了,最后只好躲到床底下。老婆的擀面杖打不着,就在床边骂:“你今天给老娘出不出来?”趴耳朵回答:“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今天说不出来就不出来。”
大家笑得肚子痛。他自己一点也不笑,还一本正经地教训众人:“啥子叫堂客?就是堂屋里的贵客,不敬着点行吗?崽儿们,学着点,不然一辈子都要打光棍。”
坝子里几个知青正在玩一种叫“蛇保蛋”的游戏,闹得不可开交。
何立伟见曾小川站在窗边看得饶有兴趣,好奇地问:“你也懂得这种游戏?”
“知道,但没玩过。这是你们男孩子们玩的。”
“说说看。”何立伟学着曾小川的腔调。
“考我吗?这叫‘蛇保蛋’:中间的一个人四肢着地当‘蛇’,护着身体下面的几颗小石头。小石头的数目由周围抢石头的人数定,一人一颗,这就是‘蛋’。四周围着的人想方设法去抢‘蛇’护着的‘蛋’。护蛋的‘蛇’可以用脚来往扫动,如果脚碰到抢‘蛋’的人,这个人就算输,轮到他去当‘蛇’。所有的‘蛋’都被抢光后,就开始藏‘蛋’。抢着‘蛋’的人找隐蔽的地方把‘蛋’藏起来,然后指出大概的范围让‘蛇’去寻找。找到了算‘蛇’赢,由藏‘蛋’的人当‘蛇’,游戏从头开始;如果藏‘蛋’都没找到,‘蛇’就要被惩罚。”
“没想到你还真懂!”
“别忙拍马屁。现在轮到我考你了:你知道这个游戏的来历和意义吗?”
“这个小孩子的游戏,还有什么来历和意义?”
“不懂就谦虚一点,想不想向我请教?”
“任凭教诲!”
“报酬呢?”
“今天晚上请你吃小面。”
“一言为定!听好啦:这巴山的‘巴’本是一个象形字,就是蛇演变而成。蛇又是巴人的图腾,是巴人祭祀的神灵。巴人善于打斗、歌舞,于是就流传下来了‘蛇保蛋’这个游戏,一则教育后代不忘自己的祖先,保护自己的祖先;二则培养机智的头脑、灵活的身手、勇敢善斗的作风。也就是说,这个游戏有近三千年的历史,是中国最古老的游戏之一。懂了吗?”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值一碗小面钱吗?”
“当然值,今天晚上我请客。”
桌上的电话铃响了起来,何立伟拿起话筒。
电话里传来急促的声音:“我是兵团李有庆,快!联络站的人包围了县人委。里面有你们的人,很危险,快去救人!”
何立伟扔下话筒冲出房门大喊:“王畅,吹集合号!”
等成杰的电话打进来时,招待所已经是空无一人了。
几十个壮汉呐喊着冲进了大楼,发现狭窄的楼梯上已经塞满了椅子桌凳。
“人还没跑脱,快,搬开板凳!”一个干部模样的在指挥。
椅子凳子一张张被搬走,楼梯空了。壮汉们端起锄把冲上楼梯,迎接他们的是几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冲上去,抓住他们!”指挥者喊道。
一阵鼓噪,壮汉们冲了几步,马上停了下来。
进攻的人虽然多,无奈狭窄的楼梯仅容两人并排通过,他们手拿长长的锄把,在这狭窄的空间根本施展不开。而知青的手上是灵活的匕首,又居高临下。如果几十个人能同时冲上去,要干掉这几个知青不是难事。但是顺着楼梯依次往上冲,前面的人肯定要吃大亏,所以不管后面的人怎样呐喊鼓噪,前面的几个进攻者依然不愿再进一步。
成杰看出了端倪,展开了攻心战:“伙计们,你我素不认识,前世无仇、近世无冤,何必要舍命相斗呢?不管是谁叫你们来的,也不管他们给你们许了什么愿,你们得想想,你们上有老下有小,全家就靠你一个赚工分吃饭。我们知青都是光棍一条,生生死死无牵无挂,你们犯得着为几个工分和我们拼命吗?”
小弟从油印室里找出一桶稀释油墨用的煤油,高举着,摸出打火机,舞动给进攻者看,“只要你们敢冲上来,老子就放火烧了这座楼,谁都别想活着出去!”
杨连喜找来排笔和墨汁,在过道的粉墙上刷了一排大字:“活着干,死了算,坚决砸烂联络站!”说:“就是死,老子也要抓两个垫背的。”
这“软”“硬”两手还真起了作用,进攻者虽然没有后撤,但谁也不愿意出头上前,双方对峙在楼梯上。
何立伟带人冲过公路大桥。
县人委门外的公路上,布满了一百多陌生的壮汉,头带藤帽,手执锄把钢钎,还有一些长把砍刀。
知青除了几根钢钎、十几条锄把,其余都是短棍和匕首。双方实力悬殊,武器也悬殊。但是因为在过去的武斗冲突中,以少对多场面已经是家常便饭,而结局都是“狭路相逢勇者胜”,所以知青们并没有把面前的“敌人”放在眼里,以为只要一阵冲锋,对方就会溃不成军土崩瓦解。于是不等谁下命令,一声呐喊就冲了上去。双方短兵相接,钢钎和锄把的碰击声噼劈啪啪响成一片。
毛泽东当年曾经评论过,原子弹还不如关云长的大刀厉害,从精神的角度看也是有道理的:使用枪炮作战,死神是猝然降临,怕与不怕、躲与不躲结果都差不多;冷兵器相搏,死神清清楚楚地在眼前跳动,对精神的震撼更胜于枪炮。眼看棍棒劈来,谁都会下意识地躲闪逃避,所以这种非混战式的阵地冲击,成败只在瞬息之间。
出乎知青的预料,在猛烈的冲击下,对方的阵脚一动不动,长棍长刀,硬把知青逼住,还差点反扑过来。知青靠着后面的石头砖块压阵,才稳住阵脚。双方各自收缩队型,打了个平手。
“这些家伙是从哪里来的?不是巴山红卫兵的学生。”秦天笛刚退下来,满头汗水。
“不知道。”何立伟喘着粗气说,“看样子是经过专门训练的,比巴山红卫兵的学生厉害多了,今天算是遇到对手了。”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今日一仗,毫无准备,既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对手是谁,居然还一攻不下,何立伟感到说不出的窝囊。
此次武斗的策划者和指挥者肖荣华这时也不轻松。
肖荣华是军人出身,转业前在野战军任排长,转业后在县商业局当科长。此人平时不多言不多语,但作风果断,敢作敢为,一旦认定的事撞死南墙也不回头。文化大革命开始时,他既不够挨批斗的资格,也没有参加群众组织的兴趣,是个地地道道的逍遥派。三月镇反后,趁商业局各派群众组织都瘫痪之机,他与于志建挂上钩,成立了商业兵团,掌管了商业局的大权。联络站成立后,他被推选为主要负责人之一。
红青团和巴山红卫兵分道扬镳后,肖荣华凭着军人的直觉,预感到红青团将是巴山红卫兵的最大威胁。他一方面佩服知青的战斗力,另一方面又觉得知青太嚣张,就这么百十个嘴上无毛的外乡人,就想在南溪专横跋扈、称王称霸,也太小看我南溪无人了!看看周围的县份,哪个县的知青不是被当地造反派打得鸡飞狗跳、只恨妈老汉少生了两条腿?
他多次给于志建建议,趁红青团羽翼未丰,联络站各部采取统一行动,一举踏平红青团,砍了树子免得老鸹叫,但都被于志建以各种理由拒绝。他觉得于志建目光短浅、优柔寡断、心胸狭窄、难成大事,渐渐萌发了另起炉灶取而代之的念头。一次偶发事件,促使他把思想变成了行动。
那天,他在街上与几个知青发生了冲突,知青并不知道他的身份,相互争吵了几句也就算了。但被认识的人“点了水”(告密)。得知他是联络站的重要头目,几个知青如获至宝,拖着他就往招待所走。他深知,一旦进了招待所绝没有好果子吃,走到半路,趁抓他的知青不注意,连滚带翻跳下几丈高的岩壁,还没等知青们回过神来,他已消失在民房之中。
这次逃脱的胜利增添了肖荣华的自信,也坚定了他砸烂红青团的决心:“走着瞧,看谁搞死谁!”
他联合了志同道合的县人委机关兵团,制定了详尽的作战计划:利用手中的权力和物资,以办训练班安置工作的名义,从各区乡调集大批转业军人和基干民兵进城,分批秘密集中到商业局大院里。准备经过几天的军事训练后,趁春节期间知青大量回渝城过年之机,利用留城知青麻痹大意的弱点,采取突然袭击的方式,一举踏平红青团。现在已经到了二百多人,再有两天,计划的三百人就将到齐。而这一切,不但瞒过了武装部,瞒过了东方造反团,瞒过了红青团,甚至连于志建也被蒙在鼓里。眼看计划在一步步变成现实,肖荣华的自信也日益增加,他甚至已经在开始设想,红青团被砸烂后的下一步棋该如何走。
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成杰带人突然闯进县人委,大闹安置办公室,无意中打乱了肖荣华的如意算盘。机关兵团的头头打电话向肖荣华紧急求援,说是红青团派人冲击县人委,大打出手,估计是已经听到什么风声,如不迅速采取行动,可能被红青团各个击破,一切努力都将前功尽弃。
肖荣华计划的基点是突然性,就是要打红青团一个措手不及。如果红青团已经察觉,突然袭击也就失去意义。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坐视不管而让机关兵团被端锅。既然冲击县人委的只有十来个知青——电话中是这样讲的,不如干脆先把他们吃掉,断其一指,也可以打掉知青的威风,灭掉红青团的气焰。以二百精壮之师对付十来个知青,胜利是有绝对把握的,于是他下令出击。
可是战斗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顺利,办公大楼久攻不下,红青团的援兵又至。虽然自己现在还略占上风,但是绝对的胜算已经没有把握。思来想去,他还是拨通了于志建的电话。
于志建听完事情的原由,大为吃惊,埋怨他“自作主张”,“乱捅马蜂窝”。还推辞说:“不要说我们的人事先没有准备,就是有准备,根据过去跟红青团冲突的经验,等我带人赶到县人委,也只有打扫战场的份了。”气得肖荣华摔掉话筒,大骂道:“不怕你龟儿子会看笑事,老子就不信,红麻子就不是肉长的!”然后带着他的警卫排匆匆赶去县人委。
县人委内外,两处的战斗依然处于胶着状态。
见对方坚守不退,何立伟估计人委大楼还没被攻下,但究竟还能坚持多久,他心中没有底。 “知不知道,被围在楼上的有几个人?”他问身边的知青。
“我大致清查了一下,估计成杰和小弟在里面,其他的就不清楚了。”曾小川回答。
“这些家伙都不是县城的,可能是从农村调来的‘老转’。”孙聪说出自己的发现。
“管他龟儿是啥子人,老子照打不误!”刘强脸上的麻子又跳动起来。
“冲了几次,都冲不进去,得想想办法才行。”秦天笛说。
情况越来越危急,再拖延下去,一旦大楼被攻破,不但楼里的知青有生命危险,对方乘胜直追,两股力量一起压过来,整个红青团都将命运难卜。
何立伟不敢再犹豫,他叫过孙聪,在他耳边吩咐了几句。
孙聪连连点头:“懂啦!”带上几个知青退出战场。
相比之下,肖荣华对战况的了解比何立伟清楚得多:人委大楼已被完全包围封锁,里面的知青已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飞,解决他们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之所以还能苦苦支撑,是寄希望于外面援兵的到来。真正的战斗是大门外的打援,四五十个知青舍生忘死地发起一波又一波冲击,这是红青团的主力,红青团的主要头目何立伟、刘麻儿、秦天笛都在其中。如果能歼灭他们,红青团从此灰飞烟灭,胡应程、于志建也得俯首称臣。机不可失,一个大胆的作战计划在他头脑中形成:转守为攻,组织精兵强将,向增援的知青发起突然反击,一举击溃知青主力,大楼里的知青自然也就手到擒拿。
肖荣华的计划很快收到效果。一向以主动出击、追杀别人为快事的红青团完全没料到对方会反客为主,呐喊加棍棒,向他们发起猛烈冲锋,一时抵挡不住,纷纷后退,动作慢的,身上已挨了棍棒。一个知青后撤不及被几个壮汉追上,一刀砍在背上,知青轰然倒下,眼看就要刀棍齐下,旁边的马爱南一声尖叫,疯了一般扑在倒下的男知青身上,刀棍没敢落下去。转瞬之间,男知青被抢了回来,地上留下一滩鲜血……
红青团的防线已经溃散,只要再有一波冲击,就将大功告成!肖荣华兴奋不已,他调上自己的生力军——警卫排,接过一根钢钎,压低头上的藤帽,身先士卒亲自上阵,趁红青团阵脚未稳,一举击溃对手,彻底打破红青团不可战胜的神话。
一声呐喊,肖荣华带领人马冲了上去,短兵相接,双方陷入混战。肖荣华一马当先,带领警卫排楔入红青团的阵势,企图把何立伟刘强等人隔离开来,然后各个击破。
何立伟最不愿看到的局面出现了:知青被分割成几块,对方人多的优势发挥出来了,把知青团团围住,然后轮番向包围圈挤压。何立伟和刘强背靠着背,一边与肖荣华带领的警卫排恶斗,一边指挥自己的人马收缩靠拢。但收效甚微,对方的包围圈越来越紧,情况万分危急!
何立伟见势不对,大喊一声:“麻哥,擒贼先擒王,先拿下肖荣华这狗日的!”然后两人不顾一切向肖荣华扑过去。
肖荣华见状,大叫一声:“来得好!”挺起钢钎,带着几个贴身警卫迎了上去。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场生死搏斗开始了。到处是打骂声和械斗声,更多的血流淌下来,红青团看来败局已定。
然而,肖荣华什么都计划到了,单单忽略了双方的心理变化。
他的“战士”不是他,与知青既无深仇大恨,也不明白这场战斗的“伟大意义”,看到越来越多的鲜血,好像患上了“血晕症”,心头一阵寒颤,动作不自觉地慢下来——对他们来说,不管是杀人还是被杀,后果都是可怕的。而知青刚好相反,像是得了“嗜血症”,一见鲜血,浑身燥热,眼放凶光,他们清楚地知道:战斗的胜负决定着战友的生死,决定着红青团的存亡,他们没有退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商业兵团的后面突然出现了骚动。
这场南溪最激烈的武斗,吸引了不下三五百群众赶来围观。就在双方即将最后一搏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声“知青的援军来啦!”这一喊不要紧,人群中到处响起“知青来啦!”的喊声。喊声中,路边的房顶上,瓦片冰雹似的向商业兵团的头上砸下来。原来,在街上和茶馆里的知青得到消息后,在万晓春的带领下,从县委方向冲了上来,因为手无寸铁,就爬上周围的房子,掀起屋瓦向下猛砸。
商业兵团在一片喊声和瓦片雨中慌了手脚,不知来了多少知青,有人开始乱跑。
两军对垒,最忌讳的就是后方动摇,它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正在前面与知青酣战的壮汉们,不知背后发生了什么事,不断回头张望。
恰好这时,孙聪的卡车从招待所开了过来。
机不可失,何立伟果断下令:“王畅,吹冲锋号!”
“滴滴嗒嗒滴滴——”
孙聪猛踩油门,卡车像坦克一般冲向敌阵。车上的知青狠命地往外砸砖头,商业兵团的阵脚顿时大乱。
“杀呀——”本来已经杀红了眼的知青们一声呐喊,跟着卡车冲了过去。刘强冲在最前面,一记横扫,打倒对方两人。知青士气大振,奋勇冲杀。对方的阵线顷刻土崩瓦解,溃不成军。
事发突然,还没容得肖荣华从即将取胜的意念中回过神来,身边已是四处乱跑的部下。他声嘶力竭地下令,想制止眼前的溃败。但是兵败如山倒,他的声音被各种呼喊声所淹没,最后连自己也被败退的部下卷走了。
成杰他们还在楼梯上和进攻者对峙,突然听见下面有人大喊:“快撤,知青冲过来啦!”进攻者一听,转身就跑,一阵咚咚咚,楼梯上空无一人了。
成杰知道援军已到,高兴地喊:“追,打那些龟儿子!”
几十个壮汉塞在大门口,一时挤不出去。见成杰他们追上来,只好返身迎战。
成杰冲在最前面。迎面上来一个壮汉,挥动着手中的锄把,掩护同伴撤退。成杰避开了他的锄把,一个健步上前,把匕首抵在了壮汉的胸口,但他迟疑了,没有再用力。就在这一瞬间,对方的锄把挥了下来,他赶紧一偏头,锄把落到左肩上。他觉得眼前金星乱溅,踉跄了几步差点倒下。没容得那壮汉再次举起锄把,小弟飞身上前,一匕首刺中他的小腹。
三路知青汇合了,没跑掉的十几个壮汉被团团围住,如果不是武装部的干部及时赶来劝阻,可能没有人还能竖着走出去。就是这样,县人委内外也留下了七八滩血迹。
《巴山壮歌》二十一、鏖战人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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