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工区
发布时间:
2020-01-19
来源:
印象重庆网
作者:
沈明
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中期,我在刚通车不久的辛泰(辛店-泰安)铁路上一个小站工区当养路工。深山僻岭,工作和生活都很艰苦和单调。但当年的一些看似很平常的小事,却有几件事直到现在我还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咂摸起来还特别的温馨特有滋味儿,恍如就在昨天。

(图片来自于网络)
那时,我们工区里除了工长、班长和几个巡道工以外,大多是年轻人,而且以我们这些刚刚从农村招工上来的济南知青为主。我们这些在农村里最少都苦熬了四五个年头的知青,终于幸运地当上了铁路工人,心里那个劲儿啊,甭提有多高涨了!记得那年临近春节了,许多家不在本地的职工都在喜气洋洋地准备回去过年,而我们这些人却都还想留在工区。平日里这养路工作风里来雨里去的早出晚归,下班后都累得要命。这回过年放假了,大家就想在一块儿无拘无束地放松一下,快活快活。或许这也是知青生活养成的一种集体生活的习性吧,大家还是都愿意在一起热闹,谁也不想回济南的家里应应酬酬的烦人。这和现在的年轻人在外地一般都呆不住,有点儿空就急着往家里溜可大不一样。然而那时,即便是你自愿放弃节假日加班值班,也不是随便就行的。这得需要领导批准。因为我当时是工区的团小组长。大家就鼓动着我去找工区的最高领导工长好好说说。
工长姓李,河南人,四十多岁,外号叫“大吹”。不过这外号光兴他自己说不准别人叫,谁叫他跟谁急。平时工作中他好象对我们这些知青特别严厉,老是板着个脸颐指气使的。只有下班以后,大家围坐在工区小院里的一张青石板支起的小桌前,沏上一壶茶侃起来时,他才显得可爱。那天晚上,趁着“大吹”工长侃兴未艾,我就把大伙儿意思给他说明了。没想到正在兴头上的“大吹”工长突然沉下脸来,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了好几圈,然后像不认识我似的瞅着我说,我说恁这起儿小青年儿啊,不趁过年赶紧回济南去谈个对象见个面啥的,都糗在这里想闹啥名堂啊?我连忙解释道,领导上不是整天号召我们要安心养路工作、热爱养路工作,要以工区为家吗?我们这不正是热爱工作、热爱工区的表现吗?“大吹”歪着头琢磨了一会儿,笑了,嗯,倒也是的。我说恁这起儿小青年儿啊,真还有点儿意思;那好,我也不走了,和恁这起儿一起过年;不过我可有个条件,恁这起儿肚子里不是有点儿墨水吗?这过年恁得给我倒倒;年三十晚上,咱不能光是喝酒,咱得自己演台戏看看,起码十个节目;恁这起儿商量一下,中,就留下;不中,就少罗嗦,该回哪儿回哪儿!
我回来跟大家一说,伙计们异口同声地说嗨,这不小菜一碟吗?几个人凑在一起叽咕了一会儿,然后大伙儿说我记,老戏新词,男扮女妆,不多不少正凑了十个。临了,小王说我再出一个,让“大吹”好好开开眼!

(图片来自于网络)
年三十晚饭后,天上飘起了小雪,特冷。“大吹”带了几个人出去巡线。我便招呼了余下的人把大宿舍里的床铺都移到墙边,中间空出一块“舞台”,把屋当中那个油桶大的铁炉子烧得通红,开上了几大壶水;又挂上了一幅用旧报纸粘成的横标,上面用红墨水写着“工区春节联欢晚会”,很醒目。
八点多钟,“大吹”他们回来了,身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雪。一进门,就嚷嚷着:“奶奶个熊,这老天要冻死个人哩!”他边跺着脚边扫了一圈屋子,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赞叹道:“乖乖,不错,还真象回事儿!”说完自己就一屁股坐在了最当中的那张铺上,然后把腿一盘,掏出烟袋锅按了一袋,大大咧咧地对我说:“就这些人了,开演吧。”
我咳了一声清清嗓子,然后郑重地用普通话宣布:“莱东养路工区春节联欢晚会,现在开始!首先,请李工长,讲话。大家欢迎!”
伙计们嘻嘻哈哈地拍了几下巴掌。“大吹”晃了晃身板站起来,满脸放光,显然很兴奋。
“今天哪,啊?很高兴。啊,过年,是吧,……啊,这个,啊,是吧,啊这——这个——”忽然,他不知为什么紧张起来了,结结巴巴,脸涨得通红。
我在一旁提醒他说:“工长,别慌,有啥说啥,又没外人;就象咱们班前点名一样,啊,就跟平常安排工作那样,注意安全……”
“啊?对了,注意安全,这个安全什么时候都得说说……”他脱口而出。
“轰”地一下大家全笑了。
“笑啥哩?”他一瞪眼,随即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也笑了。“大吹”看看大伙儿,又看看那幅横标,很感慨地一晃头说,“嘿嘿,挺好,还真是挺好的,这在咱养路工区还是头一回哩。我是个大老粗,你们可都是文化人儿,看,这文化味儿就是强;唔,得好好发扬发扬,别跟我似的光知道吹……”
大伙儿又乐了。
节目开始了。一个接一个,大部分是清唱几段当时盛行的样板戏,再就是用老歌套一些自编的词进去,什么养路工人志气大啦、扎根工区干革命啦,倒也别有一番风味。“大吹”和几个老师傅都瞪着眼睛张着嘴,看得非常入神,时不时地大声喊好。
临到小王了。他自报家门,独唱“白毛女”选段。他先唱了杨白劳,又用假声唱了喜儿,博得了一阵又一阵的掌声和叫好。
忽然,小王表情一转,十分深情地望着“大吹”,若有所思地又唱了起来:“看眼前——这个人……”
“咳,老看俺干啥哩?”“大吹”被看的好像有点不大好意思,但很得意。
“又面熟来——又面生……”
“哎,咱整天在一起的,你装个啥哩?”
“他好象——是亲人……”
“那当然亲啦!” “大吹”恣个挠儿地点着头,说着点上了一袋烟。
“他好象是——”小王这个“是”字唱得特别长,悠悠挑了一个高弯,又慢慢地滑下来,越来越轻、越来越柔、越来越动情……
“大吹”张着嘴瞪大了眼,一动不动。大伙也都屏住了气……
小王缓缓抬起手,慢慢落下来,又慢慢指向“大吹”,突然提高嗓门连珠炮似的开了腔:“他、他、他他他他,他是大——吹!”
“噢!”“噢!”“噢!”…… 屋里一下炸开了营。起哄声欢笑声乱成一团,震得窗户得得发响。有几个青年工人乐得蹦到了床上,连滚带翻、胡喊乱叫。小王自己也绷不住了,捂着肚子笑歪在凳子边上。
“大吹”腾地一下站起来,很严肃地抬起手臂压了压场子,然后用他那河南腔指着小王喊道:“嗨,嗨,我说小王哪,你唱叉了壶啦!你咋把大春儿唱成大吹啦?”
“哈哈哈哈……”大伙乐得更厉害了,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前仰后合。几个老师傅笑得挺着身子,光用烟袋指着“大吹”晃悠着,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哎哟喂……”我也实在是忍不住了,捧着肚子冲出了大门,蹲在院子里大口大口地喘了半天气,肋下一阵阵隐隐发疼。
雪还在下,地上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抬眼望去,漫天的雪花还在无声地飘落着。小站静极了,只有不远处的几盏信号灯在冥冥中闪耀。高高的路基后面,黑黝黝的大山在迷茫的雪夜中象一个熟睡中的巨兽……在这静谧的年夜里,一浪高过一浪的欢笑声透过小站工区灯火通明的窗子,在大山的怀中穿肠回荡……
【责任编辑:胡笳十八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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