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壮歌》八、星光点点
发布时间:
2020-01-12
来源:
一蓑客专栏
作者:
贺岩

八、星光点点
大巴山的月黑头,黑得令人心悸。上下四周,没有灯光,没有月光,没有云彩,如果不是夏天,连萤火虫的偶而一亮也没有。好像整个世界的光亮都被这天空、这大山吸了去,你甚至分辨不清哪是天空、哪是大山,眼前就一混沌的黑。
成杰提着马灯,孤身一人走在山林的小道上。马灯的光亮被这混沌的黑暗收束成一小团淡黄,在黑暗的包围中突来闯去。现在他才真正领教了什么叫做“伸手不见五指”,这绝不是夸张,即使你手中提着灯,但只要把手臂伸出光圈,你照样看不见自己的手指;如果没有灯,即便你把手指放在鼻子前也看不见。
对于在城市长大的知青来说,平常再胆大妄为,夜里走山路也是非常恐怖的事情。黑暗、山影、树涛、野兽的号叫、惊起的宿鸟、突然窜出的小动物,无不令人心惊肉跳,不邀上几个人一路,是不敢轻易走的。
但是今晚,成杰全然忘记了对黑夜的恐惧,他像喝醉了酒,脑袋里乱哄哄的,身子轻飘飘的,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蹿。刚才接受审问时,他还靠一股豪气支撑着,装出无所谓的样子。现在孤身一人,周围除了黑暗还是黑暗,足以吞没一切的黑暗!他坚强的伪装被黑暗剥去,精神开始崩溃,任凭怎样努力挣扎,眼前总有一块吊牌在晃动,耳边怎么也甩不掉一个声音:“狗崽子!反革命!狗崽子!反革命!”
“3.12”的第二天,接待站里剩下的知青被解散,迫于形势的险恶,多数回了渝城。曾小川、马爱南、雷家敏借口有事,暂时留在县城。成杰觉得,如果这时候离开南溪就等于离开战场,对不起被捕的战友,也想留下来。但口袋空空,抓人的风声又紧,曾小川劝他离开,他选择了回林场。
随着路途中一个个战友惜别分手,当成杰踏上回区上的山间小路时,已经是孤身一人了。
三个多月前,就是在这条山路上,何立伟带领全区七个林场一百多个知识青年,冲破社区干部的重重阻拦,杀上县城。崎岖的山路上红旗招展、歌声飞扬,惹得坡上田边的山民们驻足相望。
知青一面往山民手中递传单,一面向远处的山民喊话:“贫下中农社员同志们!我们还会杀回来的!我们要和你们一起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新南溪!”成杰举着战旗,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何等的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如今,战友被抓的被抓、离散的离散,仅剩他独自一人落荒而回。路边的山泉如泣泪,鸟啼似哀鸣,山风凄厉刺骨,山路好长好长。孤独、凄楚、恐惧像毒蛇一样爬上心头,成杰打了几个冷噤,预感到回林场的日子绝不会轻松。
预感很快变成现实,他人还没到林场,县上的电话已经通知到了公社:要对成杰进行严格的审查,特别是要他揭发何立伟的有关罪行,视其态度再决定对他的处理。上面还担心林场剩下的知青太少,不愿配合,所以对他的审查改在附近的二大队进行。
今天晚上,他又被通知去二大队接受审查批判。
会场设在李家祠堂,里面供着李氏入川后的列祖列宗,还刻着一些族训族规。在漫长的封建社会里,中国农民头上悬着三把刀:神权、皇权和族权。同族的人犯了事,即使官府不追究,族长也可以打开祠堂,召集族人,按族训族规,用残酷的私刑置他于死地。成杰虽然不姓李,但组织者把会场安排在祠堂,是不是有某种暗示?
昏暗的灯光里,二十来个影子晃来晃去,阴森怕人。成杰认出人影里有民兵连长和一位村小老师,其余的大概是各生产队的干部。
问题还是那些老问题,他的回答依然是老回答。鉴于他的“不老实”态度,他被“请”上高板凳,再弯腰九十度,脖子上挂着一块吊牌,上面写着“黑五类崽子、现行反革命——成杰”。他只能看见地面被昏暗灯光扭曲得形象狰狞的人影,黑压压地向他逼来,想起屋子里那些被宗法私刑处置的冤魂,他一阵阵心悸。
“成杰,你放老实点!你的问题我们已经掌握得清清楚楚。”是谁的声音,成杰听不出,但肯定不是农民。“你老汉是国民党,你就是国民党的孝子贤孙。‘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生儿打地洞。’你他妈天生就是一只小耗子!上山下乡想伪装进步,文化大革命一来,尾巴就露出来了!还有何立伟。我们就是等着你们跳出来!你们就是反革命!你们是怀着对共产党的刻骨仇恨参加文化大革命的!你们想趁机夺回你们老汉失去的天堂!如果再不老实,就把你也送交专政机关处理!”
在那阶级斗争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年代,成杰对“反革命”不陌生,文化大革命中,他自己就多次参加过惩治“反革命”。他清楚地知道,凡是和这三个字沾上边,坐牢枪毙的就不用提了,单是戴上这顶“帽子”,就足以压断你的脊梁。不但自己要被“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而且还会祸及子孙、连累亲戚朋友。
他的中学语文老师,读高中时成了“右派”,毕业后一直没有工作,好不容易才当上了民办校的代课老师。管学生遭学生骂,不管学生则被领导训,二十出头就白了头发,发誓终身不结婚。一次在街上,成杰看见他在前面走,跟上去在背后喊了声“老师好!”没想到他吓得浑身发抖,手上拿的东西都掉了下来。
林场的房东是富农,七十多岁了,还要定期去接受改造、汇报思想、义务劳动等。后来实在走不动了,上面就让他儿子去顶。儿子身体不好,经常生病,就让他两个才十来岁的孙子轮流去顶。成杰几次听见两个小孩哭喊着争吵:“我不去!上回都是我去的,这回该你了!”
还有他那整天沉默寡言、心事重重、未老先衰、对亲人深怀负罪感的父亲……
难道这就是他的未来?甚至是自己子孙的未来?报名上山下乡时,校长曾语重心长地说:“这是你唯一的出路。”可是现在,这唯一的出路也成了绝路!
自己的问题现在还没有任何定论,周围的人就已经投来异样的眼光;林场剩下的另外两个知青,虽然没有揭发他批判他,但是也对他避而远之,生怕被沾上点什么。
想到这些,成杰觉得一股寒气直逼心脏,“我才十七岁,十七岁啊!难道从此就成了专政的对象?就要像四类分子一样在批斗会,甚至在牢房里度过一生?”
突然,他觉得脚下一软,下意识地抱住旁边的一棵大树。脚下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感到一股股山风灌入裤腿。他终于意识到,脚下是悬崖的边缘,只要再迈出半步,他就粉身碎骨了!
山峰向他挤过来,天空向他压下来,黑暗向他逼过来。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感到害怕,心里反而涌起一种莫名冲动:松开手,让自己的身体飞起来!好像黑暗中真有一只手在牵引着他,还有迷人的声音在召唤:“来吧,再往前走一步,你就没有忧愁没有害怕了,你会彻底的轻松,像风一样的轻盈,象鸟一样的自由。”
“狗崽子!反革命!狗崽子!反革命!”背后的声音好像张开大口的怪兽,随着山风追逼上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他感到头皮炸裂,大脑一阵迷糊,情不自禁地想躲避那可怕的追逼,投进宁静的黑暗。
就在他将要松手迈步的瞬间,黑暗的天幕突然出现几缕神秘的光亮,光亮的中心是一根钢针,就是他儿时买的那根。钢针通体透明,闪烁着奇异的光,慢慢地旋转成光环。音乐声响起,光环中飘出亲切甜美的歌声: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儿两头尖。
我在小小的船里坐,
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啊,妈妈!是妈妈的声音!”成杰的心一颤,紧紧地盯住天幕上那奇异而神秘的光亮,不敢眨眼。
一条僻静的小街,一盏昏暗的路灯。灯罩上是黑色的天幕,灯罩下辐射着淡黄的光,像一顶锥形的大蚊帐,笼罩着电线杆下的卤肉摊。
称它为“摊”,是行业习惯的恭维:两条长凳支起一个圆圆的大簸箕,里面大半边排着一块块卤猪头;空余处放着菜板和菜刀,都是家用的;几个空药瓶里装着各种佐料,一个土瓦罐里盛着卤汁,就算是一个摊了。
好在三十出头的女摊主虽然衣着简朴,倒也秀气文静,透着小家碧玉的
气质,对买主总是轻言细语,才勉强维持着一些生意。
“老人家,这块肉吃得动,二两重,两角钱。”女摊主一边说,一边把肉薄薄地切好,从旁边背篼里摸出一片散着清香的荷叶,把切好的卤肉整齐地排在荷叶里,再浇上一些卤汁,抖上花椒面和海椒面,然后把荷叶包成团,递给目不转睛的老太婆。
老太婆颤抖地打开荷叶包,闻了闻,又用舌头点了点卤汁,满意地走了。
女摊主这才松了口气,捋了捋头发,目光转向靠坐在路灯杆下的小男孩,“杰杰,不要睡着了,小心感冒。”
小男孩揉着沉重的眼皮,不耐烦地咕哝:“妈妈,收了吧,我都瞌睡了。”
“再等一会儿,说不定还有人来。”妈妈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杰杰乖,再等一会儿,妈妈给你留着核桃肉呢。”
听说有吃的,成杰的瞌睡顿时不知去向,他高兴得跳起来,“我要吃牙龈肉!”那猪头上的牙龈细滑香脆,他最喜欢吃。
“好的,妈妈给杰杰留着。”妈妈爱怜地拧了一下儿子的鼻头,“给妈妈唱支歌好吗?”
成杰擦擦鼻子,稚声稚气地唱起来:
黄丝黄丝马马,
请你家公家婆来吃嘎嘎。
坐的坐的轿轿,
骑的骑的马马。
大的不来小的来,
姑爷老表一起来。
“小好吃狗,又是吃嘎嘎(吃肉)。”妈妈爱怜地揪了揪成杰的脸蛋。
成杰趁势赖倒在妈妈怀里,“妈妈也唱一个!”
妈妈搂过儿子,夜空里飘起甜美的歌声:
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
矮小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多是妇女和小孩。事关生计,大家一改平日学习时的喧闹,甚至连手上的针线活也停了下来,会场静得令人窒息。
妈妈搂着成杰,控制住自己身体的颤栗,眼睛垂向地面,艰难地诉说着:“……我们家的情况就是这样,男人没有工作,我有时代点课,有时卖点卤肉或者打点小菜卖,大儿子在读书,全家没有一点固定收入,我请求人民政府,请求大家还是给我们家评三块钱的救济。”
会场里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居委会主任用叶子烟杆敲着桌面,“大家不要吵了,我说两句。”主任是个干瘦老头,总是穿着一身旧军装,胸前挂着奖章,据说是修筑康藏公路时得的。成杰信,因为经常听见他几口酒下肚后,扯开嘶哑的喉咙吼道:“二呀么二郎山,高呀么高万丈……”主任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成家的事,大家都晓得,地段上读个写个什么的,哪次没有人家?她男人的事嘛,那是她男人的事。人民政府的政策是不能让一个人挨饿!”他又用烟杆指着靠在妈妈怀里的成杰,“再说嘛,这孩子也是国家的人,我同意,三块。”
万里长江滚滚流,
流向大海不停留。
四万万人民手牵手,
奔向社会主义不回头。
新生的共和国迅速地荡涤了旧社会的污泥浊水,以日新月异的姿态出现在世界的东方。成杰惊异地发现,凹凸不平的街路铺上了石板,下雨天再不会因跳泥泞的水坑而摔跟斗;背街小巷装上了路灯,晚上走路再不用提心吊胆;散发臭气的烂水塘被填平,上面盖起了学校和文化馆……
幸福也降临成杰一家:他上了小学,唱着歌、背着新书包走进渴望已久的新教室;大哥考上了中专,读书吃饭都不要钱;妈妈经过考试,分配到一所新建的中学当上了正式教师;连最难找工作的爸爸也加入一家金属合作社,当上了钳工。
更叫成杰乐得合不拢嘴的是,全家终于告别了又黑又臭的破烂小屋,搬进了崭新漂亮的教师宿舍。两间,另有专门的厨房。点电灯,晚上做作业看得清清楚楚,还可以对着雪白的墙壁做手影呢!
客走旺家门,这年春节,远远近近的亲戚都聚集到成杰家过年,老老少少近三十人,热闹得不亦乐乎。从不见沾酒的爸爸也喝得脸红红的,还大声武气地指使妈妈做这拿那。
最高兴的依然是孩子们:拜年,得压岁钱,买纸火,买甜洋姜,抽陀螺,放风筝……兴奋得帽子都戴不稳。
除夕时分,到处一片鞭炮轰响,空气中弥漫着硫磺的香气,成杰和几个表兄得意地朗读起课文来:
锣鼓响,过新年,一根爆竹飞上天。
飞上天,天上逛,看看祖国怎么样?
怎么样,好景象,到处都是新工厂。
……
社会主义阵营日益强大,“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共产主义似乎已经出现在地平线上。当第一颗人造卫星腾飞太空时,整个社会主义阵营都沸腾了。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宣布:苏联卫星将掠过中国上空。入夜,广场上挤满了翘首以望的人群,偌大的广场鸦雀无声,大家屏住呼吸,焦急地等待着那激动人心的时刻。
终于有人高声喊:“来啦!来啦!我看见啦!”
于是广场上欢声雷动:“看见啦!看见啦!”
矮小的成杰望得脖子都发酸了,除了满天的星星什么也没看见,急得他直跺脚。但他很快就融入全场热情激昂的歌声中:
苏联卫星高飞在天空,
和平宣言深入人人心中。
我们欢呼人类伟大的胜利,
社会主义力量大无穷。
消灭战争,保卫和平,
不准帝国主义再逞凶。
全世界人民都向这边,
看东风压倒西风。
八岁的成杰不可能懂得什么叫共产主义,但是从大人们谈到这个字眼时的虔诚和向往,他知道那一定是个美好的东西。而且他已经知道了卓娅,知道了保尔,知道了加加林。
大跃进的战鼓越擂越响,要超英赶美,建立社会主义强国。全国人民以极大的热情投入了大炼钢铁运动,广播里每天都可以听见这样的歌声:
五年计划看三年,
苦战三年看头年。
昨天定的计划今天来翻一番。
大跃进来大跃进,
比一比来谁当先。
赶上那个英国用不了十五年。
成杰急得直想哭。在屋里找了几个圈,也没有找到一点跟金属有关的东西,肯定是被爸爸妈妈和哥哥们抢先拿走了。老师说了,要超英赶美,攻下1070(万吨钢),学校也要炼钢。每个学生都要交废铁,自己的任务完不成,怎样向老师交代?红领巾肯定也戴不成了!不行,怎么也得翻点什么出来!终于,他的目光落在两口木箱的包角上,是铜的!他笑了……
成杰到了学校才知道,同学中比他积极的大有人在,有的同学把家里煮饭的锅都搬来交了任务。
一个曾经一盘散沙、任人宰割的民族,现在能够团结一心、为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去忘我奋斗,这是多么难能可贵啊!但是,如果这种热情被滥用到一个极端,也就成了荒诞。
三年困难时期,营养严重不足的妈妈腿肿得发亮,按下一个窝,半天都不消失。正在长身体的成杰瘦得像条丝瓜,经常饿得心发慌。一次上学路上,眼睛一黑,饿昏倒在公路边……
但是一到周末的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依然畅谈着“我们一天天好起来,敌人一天天烂下去”:万吨巨轮下水,全家欢呼;大庆出油,全家欣喜;第一个原子弹爆炸成功,全家奔走相告。人们都说,只要祖国能够强大,裤腰带再勒紧点也值。红五月歌咏比赛,成杰和同学们一起自豪地放声高唱:
这支歌献给亲爱的党,
献给我亲爱的祖国。
你看那,十里长虹跨长江;
你看那,拦洪大坝立黄河。
公路直上昆仑顶,
天山牛羊满山坡。
高炉遍地闪红光,
新疆石油流成河。
“革命熔炉火最红,毛泽东时代出英雄。”
开始是仿苏式的:苏联有个保尔,中国出了个吴运铎;苏联有个马特洛索夫,中国出了个黄继光;苏联有个卓娅,中国出了个刘胡兰;苏联有个无脚飞将军,中国出了个空中英雄张积慧……后来又涌出众多具有中国特色的:江姐、向秀丽、邱财康、刘文学、雷锋、王杰、欧阳海……共和国一代青年的筋骨日夜在英雄的熔炉中熬炼。
看完电影《雷锋的故事》,成杰热泪盈眶,心潮澎湃。看见学校旁边的垃圾堆里有许多散落的猪鬃,这可是出口换汇的宝贝,他就去一根一根地拾起来。同学们见了,纷纷爬上垃圾堆,后来连老师也加入进来。校长激动得当场在黑板上挥笔作诗:
看雷锋,学雷锋,
垃圾堆里拾猪鬃。
猪鬃虽小练红心,
雷锋精神放光辉。
初中毕业,成杰没能考上高中。对此他早有思想准备,因为多次申请入团被拒批已经让他知道了自己的斤两。所以收到不录取通知书的同时,他向学校递交了上山下乡申请书。
由于居委会主任的关照,成杰接到上山下乡通知的同时,也收到了大桥局的招工通知。他连想都没想就撕掉了第二份通知,和二百多位热血知青一起,高唱“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的战歌,登上了北去的火车……
“呜——”一股山风吹来,成杰打了个寒战,他猛然一惊,幻觉消失了。他依然困在黑暗中,怀抱着大树,马灯的亮光抵抗着黑暗的最后吞噬。
“不,我不能跳下去!我不能死,我才十七岁,我还年轻,我还没有活够,我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我没有反革命,我是爱祖国、爱党、爱毛主席的!一旦跳下去,就如同跳进黄河,永远也说不清了。只有坚持活下去,才会有机会证明自己的忠心!”
“成杰——成杰——”夜风中传来急迫的呼喊声。
“啊,是场长!”成杰惊喜地大声应答:“哎——场长——我在这里——”
喊声越来越近,熊熊的火把燃烧着周围的黑暗,渐渐映出场长精悍的身影。
“你这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半夜三更都不见人影,急死人啦!”
“场长,我——”成杰委屈地哽咽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别说了,我都晓得了。人生田梗三截烂,三贫三富不到老。人活一辈子,哪里不遇到些筋筋袢袢?不咋的(没关系),想开些,啊!”
场长当年曾是红军连长,他所在连的司务长差五分钱没逗拢账,被以贪污军饷论罪枪毙。他替司务长辩解了几句,被牵连进去,连长的职务被撤换。红军退出川陕根据地开始长征时,他借口母亲病重没有走,留在了家乡,后来还当过还乡团的团丁。解放后,先是这个乡的首任乡长,后来成了人民公社的普通社员。林场建立,公社派他来当了场长。他这番感慨,既是在规劝成杰,也是在注释自己的人生吧?
《巴山壮歌》八、星光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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