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坛庙的往事
发布时间:
2020-01-09
来源:
印象重庆网
作者:
梁述华
玄坛庙在长江南岸,与朝天门相对。站在玄坛庙江边的呼归石上,打望两江汇合处的动态风光,甚是有趣——
涨水季节,若嘉陵江涨水在先,浑黄的滚滚嘉陵江水就会在两江汇合处冒出头,把浅绿或碧蓝的长江水压低到旁边去,然后在下游悄然混合,江水便生成了一种新的颜色。这时候从玄坛庙坐轮渡过江,爬上朝天门码头,再回头看两江汇合处,明显就是一个大大的“人”字。
如果长江上游的涨水先到达朝天门,两江的水势和色彩就会对换,而那个“人”字就变成了“入”字。
当然,更多的时候两江流速一致,浅绿或碧蓝的两江水都很清澈,在这里安静地汇合,流淌过呼归石,和谐地交融成一江水,再也分不出彼此。
呼归石来源于古老的传说。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妻子涂山氏便天天站在两江汇合处,日日呼唤夫归来,最后化石矗立于此。
玄坛庙得名于早年人们的供奉。相传,财神赵公明来重庆,在玄坛庙石溪路逗留过,后来人们设坛供奉,名为赵玄坛,这一带就演化出了玄坛庙这个地名。
在我记事的童年时代,玄坛庙的黄家巷、华福巷(后改名红旗巷)一带还有前人们立的祭坛,祭坛中间竖了一块石碑,碑文上刻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应该是祭祀赵财神的。

(图片来自于网络)
玄坛庙至今还保留着两座香火不断的寺庙:
一座是慈云寺,专门接待游方僧人,我小时候就见过来自南亚一带的黑皮肤高僧出入。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慈云寺的大主持是陈鼎功,他原是河对面小十字罗汉寺的主持,与许多上层人物有密切交往,刘邓大军进驻重庆后便从罗汉寺移居到了慈云寺。另一个主持叫悟禅,据说曾沿着唐玄奘西天取经的路走过一遍。周恩来四十年代在重庆主持中共统战工作时,把在阿富汗尼泊尔一带云游的悟禅大师感召了回来。
慈云寺最与众不同的是,它是一座僧尼同住的庙宇,里面既住有和尚,也住有尼姑。不像其他佛教庙宇,或和尚庙、或尼姑庵,泾渭分明。
文革中,南山中学的红卫兵欲进慈云寺“破四旧”,被众僧尼和皈依佛门的信众阻挡在门外。我认识的一个哥子鬼机灵,他曾混进慈云寺地下室的藏宝库,说那里面的银元宝物多得很,其中还有一个按真人比例雕塑的玉观音。
抗日战争时期,重庆成了“陪都”,玄坛庙一带又涌来许多“下江人”,几年间,青砖小院、穿斗照壁房、吊脚楼等各种民房就布满了长江南岸这一片山坡和山谷。
玄坛庙和石溪路码头更是热闹起来,许多餐馆茶馆,各种售物店铺,十分热闹。酒馆里,爱喝酒的人,在幺五幺六地划拳,提劲打靶比酒量,干着嗓子想把对方灌翻;茶馆里,喝茶的人在听评书,也摆龙门阵、吹牛,咵咵吹的都是些讲不完的天下大事。
玄坛庙和石溪路两个码头都有石梯坎铺的大道往上爬,爬上山坡,两条石板大道的交汇处叫牛草坪。我就在牛草坪出生,并且在这里生长了三十年。三十年后才安家在别处。所以,玄坛庙有我许多说不完的往事。这里,先拣几件小时候的记忆说——
拣炭花儿和捡钢珠儿
竟力阀门厂的翻砂铸造车间,要从石溪路码头那条石溪沟往里走,约两里路走到尽头,尽头被一道n字形的山梁围住,山梁下面,竟力厂的高烟囱有时冒黑烟,有时冒白烟。
当黑烟飘得高过山梁时,我们几个在牛草坪坝子玩耍的小伙伴能看见。我们就回家操家伙,三角形的铁掏扒,弯曲的生铁火钩,蔑竹簸箕、背篼,操了家伙就吆喝着朝穿洞冲。这条天然的穿洞两头有亮光,走进山洞中段就黑乎乎的了,还有滴答、滴答的滴水声,路滑,小伙伴要互相牵扶,才能安全到达另一头有亮光的洞口。
出了洞口就是n字形山梁的另一边,下个坡,就到了竟力厂的翻造车间。穿过山洞到这里是近路,不一会儿就到了。车间旁边是锅炉房,不远处就是卸煤渣的地方,有轨道从锅炉房链接到这里,工人叔叔用铁皮车把锅炉房的煤渣运来卸在这里,等着大卡车运走。我们毫不怕烫地爬上煤渣堆,用手中的家伙掏拣没燃尽的煤炭花,再装进蔑竹簸箕、背篼背回家去,发挥煤炭花的剩余价值。
有时,我们掏了“炭花儿”并不急于回家,还要去翻砂车间捡“钢珠儿”。看大行车轰隆隆地开过来,把红彤彤的铁水倒进翻砂模子里,同时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有的火花冷却后是个沙包儿,有的就是“钢珠儿”。我们把“钢珠儿”捡回去安在木陀螺上。安了钢珠儿的木陀螺抽起来滴溜溜转,对手的陀螺如果没安钢珠儿,碰都不敢来碰一下。
尽管那时候城镇人民公社化过去不久,小伙伴们的肚子时常是饿着的,但饿着肚子的小伙伴裹在一起,照样耍得欢。
杨拜拜和李灰龙捡的炭花儿总是比我多一些。他们的父亲一个是新华皮鞋厂的工人,一个是重庆茶场的工人,会做工具,因此他俩的掏扒火钩用起来要顺手一些。而我的父亲不会做工具,我只能用别人不用了送给我的工具。所以他们捡的炭花儿多,有时家里烧不完,她们的妈妈会卖一些给邻居,一背篼炭花儿能卖一角五分钱。
我出生之前,大跃进的时候,有段时间政府鼓励生育,号召当光荣妈妈,所以左邻右舍我们这一代娃儿特别多,多的一家有八九个,少的也有两三个。我家属于一般,有兄妹五个。
官兵道和藏猫猫
“官兵道”是一种游戏,“藏猫猫”也是一种游戏,两种游戏规则不同,玩法不同。
“官兵道”是把小伙伴分成两拨或曰两队,相当于现在的蓝队、红队。尽管当年我们不像现代体育竞技那样统一着装,大家就是划“锭子、剪刀、布”,或者划“黑板、白板”,或者用“头头点将”分成两队,依然泾渭分明,绝不会把自己一方的伙伴误认为“敌方”的人。此外还有规则,比如喊“站住算”还是要碰到身上才算,等等。
两支队伍分好,各站在牛草坪操场的一边,喊一声“开始”,自己一方的队友就四处散开来,并朝对方冲去;当你感觉离对方一个队员刚好五步之遥时,立刻喊一声“站住!”对方就站住了,就等着你用五步迈到他跟前。如果你离得太远,五步以后还是触摸不到对方的身体,便是你输了;如果你离得太近,对方先对你喊“站住”,一般你也会输。输了的就是俘虏,被押往对方的大本营,等自己的队友来救。
那时候的人,就连娃娃们做游戏都是那么讲规则、守诚信。
“躲猫猫”现在的小朋友也许会,但现在的小朋友一定没有我们躲得远、耍得欢。
我们小时候如果“锭子、剪刀、布”划赢了,牛草坪操场坝不便于藏身,小朋友们会四散开,朝学校跑去,或者躲进周边的大院子;划输了的那个人就要去把四处躲藏的一二十个小伙伴全找出来。要在住有几十上百户人家的大院子里揪出一两个小崽崽,难度挺大的。
为了让读者分享我们躲猫猫的乐趣,需要把牛草坪附近的大院子补充介绍一下:
站在我家门前,正面是牛草坪方向,牛草坪的右侧山坡矗立偌大一个陈家院子。陈家院子的前门有几步很有气派、很宽敞的石梯,石梯上面有门匾,院子内住了数十户人家。
出陈家院子的后门,沿石板铺就的大路一拐,就到了“黑朝门”,这里以前也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大院,解放后也住进了几十户人家。
牛草坪右侧山坳藏有一个更大的“夏家院子”。夏家院子前后两院相连,足足住有百多户人家。
牛草坪的左侧是中心小学,中心小学有座“中山堂”,那是民国时代官员聚会的大礼堂。
牛草坪的左后侧不远处又有一个院子,叫“家园”,住有约二三十户人家。“家园”在玄坛庙地区不算大院子,因为里面住了我好几个同班同学,所以也顺便说一说。
牛草坪附近,人口密集处再就是重庆港务局的红砖楼房新宿舍,我们叫它“新房子”;还有长航局沿石溪路山坡修的一片宿舍楼,我们叫做“新民坡”。
如今,老玄坛庙码头、老野猫溪码头,已经被沿江公路贯穿而过,有“阳光100”等一栋又一栋的高楼覆盖在老码头的地面上。玄坛庙那些藏在山坳中、坡坡上的古旧院子,如今即便安在,也所剩无几。
前几年我回玄坛庙,看见“黑朝门”的门楼门匾还在,但院子内已经十分凋零,院墙也被破坏得不堪入目了。但牛草坪右侧的陈家院子还在,还有人家居住,上前打听,得知陈家院子原主人的后代还健在。
此外,慈云寺还在,慈云寺山门前的大石狮还趴在那里,瞪着一对鼓眼睛望着长江上过往的船。千佛寺在文革中损坏严重,据说南岸区政府重新做了修复。
对的,南岸区政府在抓城市化建设的同时,也着手抓玄坛庙老码头文化的传承,这就很值得玄坛庙的老居民们称赞。
趴在新民坡看红港海战
停课了,但文革还没发展到武斗的那会儿,一天,几个小伙伴去呼归石河边捉“降落伞鱼”(水母,一种非常漂亮的白色水生浮游动物),我无意中突然看见,从朝天门开往弹子石的轮渡翻了。船刚翻过去还没完全下沉的时候,周边冒出黑压压一片人头;船沉下去不久,漂浮的人头就少了,只看见几个黑点随着江水往下飘。
那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长江翻船。那天,重庆的红卫兵在学田湾体育场开大会,我哥哥是十一中的红卫兵,他会不会在那条轮渡上?我急忙跑回家把这事告诉了爸妈。还好,虚惊一场,晚上大哥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过后不久,武斗开始了。武斗发展到出动枪炮的阶段,牛草坪所在的两个学校已经看不见师生了。南山上,反到底派的三七炮和高射机枪居高临下地朝八一五派掌控的红港开火。开始,炮声在头上当当当地响,子弹在头上嗖嗖嗖地飞,吓得我们抱头鼠窜,屁滚尿流。后来就疲了,不怕了,知道子弹虽没长眼睛,但目标却是穿越这里瞄向红港,子弹并不会中途拐弯落下来掉在我们身上。
1967年8月8日,大型国防企业望江机器厂的反到底派,为了向同样是大型国防企业的建设机床厂的反到底派运送增援物资,用改装的三艘炮艇组成舰队,溯江而上,与占据东风造船厂、红港等地的八一五派交战,打死24人,打伤上百人,打沉长江207拖轮、人民28号(美国登陆舰改装的货轮)等船只3艘,打坏12艘。这就是当年震惊全国的“重庆88海战”。
其实,“88海战”酝酿了好久,早几天就有传言:这几天望江“金猴”要给建设厂的反到底派运送物资。这两个厂都是清末张之洞创建的老兵器厂,抗战时期由广东迁来、专门生产大炮的厂安置在重庆下游铜锣峡口,后改名为望江厂;由汉阳迁来、生产汉阳造步枪的厂安置在重庆上游的长江边,后改名为建设厂。
当时,八一五派在市内占上风,控制了主要街区;反到底派在郊区大工厂占上风,形成了郊区包围市区、工厂包围城市之势。
所以8月8号那天,当我们听见唐家沱炮声响起来,就知道一场激烈的战斗要开始了,我们几个胆大的小伙伴便朝新民坡跑。
新民坡是玄坛庙、野猫溪两个码头之间一座小山头的制高点。制高点的悬崖上有连二石垒造的护栏,我们将身子躲在连二石后面,只把头从护栏孔洞中伸出去,眼睛往江面搜索。
从新民坡极目远望,长江拐弯处的下游在弹子石码头方向,上游在海棠溪码头方向,这一段江面有点像横躺着的S形。再远的地方因为长江拐弯,我们就看不见了。
我们在玄坛庙新民坡制高点,只听见枪炮声震耳欲聋,只看见弹子石到海棠溪之间这段江面上子弹纷飞,有轮船沉浮。
后来,听参加过这场战斗的一个造反派队员讲述“红港海战”的细节,要长篇小说才能容纳,这里就不讲了。当我退休后又遇到这个哥子,我问他,当初为啥要参加那场武斗?他朝我摆摆手,只把话题往别处扯。我没搞懂,他是不愿意讲,还是想讲也讲不出个究竟来。
【作者:梁述华,笔名,憨憨,男,1953年生于重庆。知青返城后就业、失业,跨了几个行业,做过策划、编辑。退休后喜欢码字休闲,发表文艺作品数十篇。热衷公益。】
【责任编辑:风烟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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